“好,就叫卓儿,至于大名,你说过要等宗室拟定对不对?”周桃撅着嘴道,“皇家就是麻烦呀,自家娃娃起个名字都不成。”
忽而一个激灵,忙问晏珅:“你回来了,那贤亲王呢?还有……”
“还有?”晏珅反问,旋即道,“你也看到了?”
“是啊,你遇见了吧,我好像看到皇上也来了。”周桃点头。
“他来了,也是他让我先回来陪你。”晏珅握了周桃的手,抵在脸颊上道,“桃儿你可知,我真怕自己会后悔,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生,可你若有什么事……我不该起屠城的念头,这是老天对我践踏生命的惩罚啊。幸好……”他本想说幸好皇兄为他度过一劫,可终究说不出口,只道,“幸好你挺过来了。”
“怪我自己不好,今天不舒服就不该再坐车,不然不至于折腾成这样。”周桃嫣然一笑,产后的她更显母性之美,自来西南后她就一直在蜕变,到今日,再不是当日京城里那个怯弱的周桃,西南这湿热的地方,竟让她这个东北生东北长的姑娘绽放了最美的一面。
“都过去了,平安就好。”晏珅笑,静了半晌,突然问妻子,“你喜欢这里吗?比起东北,比起家乡呢?”
“当然是家乡最好,你不记得我孕吐那会儿,想家里的酸白菜都想疯了。”回首怀孕时的辛苦,此刻看着娇儿,真真觉得什么都值了,“不过西南也好,我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啊,是我们的福地。”
“如果回东北,你愿意吗?”晏珅再问。
“回家?”周桃愣住,觉得丈夫的眸子里飘忽出异样的情绪来,她不敢猜什么深层的意思,只是坚定地告诉他,“跟你去哪儿我都愿意,即便是京城。现在,我可是卓儿的娘了。”
晏珅笑笑,“好,既然你舍得离开这里,等孩子大一些了,我们回东北去吧。”
“可是佤纳国不用再防了吗?对了,今夜他们答应签订条约了吗?”周桃有些紧张,极认真地对晏珅说,“你不用想着我的,没有娘帮忙我也能带好孩子,你看奶娘老妈妈们都那么好,卓儿会好好长大。好不容易逼退了佤纳人,又夺下两座城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明白,你别多想。”晏珅笑道,“虽然那样讲有些无情,可我不会为了家人妻儿,不顾边陲老百姓的安危,更让将士兄弟们的辛苦和努力付诸东流,你安心养身体,之后带孩子会更辛苦吧。”
“我听你的。”周桃躺下,缓缓松开他的手道,“你眼圈都黑了,去歇一歇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嘛。”
“好。”晏珅没有拒绝,替妻子掖了掖被子,看着她安然合目,方退出来,唤来丫头进屋去贴身照顾,自己则问下人要了酒菜,一个人躲进了书房。
明日他们就会回来,就今夜的事兄弟几个会说什么他猜不到,但皇帝应该很得意吧,因为他做到了自己没做到的事,屠城不难,可让佤纳王屈服不易;而七哥也会重复他的仁厚言论,将自己的残冷贬得一无是处。
那么自己为之付出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你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要回那半壁江山吧,我手中的兵权是你心里永远的刺,呵!你就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兄弟?究竟你和我,哪一个更狠?”晏珅冷笑,就着酒壶痛饮,他本就疲惫,又不曾动过桌上的菜肴,两壶酒下肚便醉了。
趴在桌上,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记忆慢慢复苏,看见了幼年母妃偏爱自己时皇兄羡慕的眼神,看见了第一次比剑被皇兄打翻在地时自己的不服气,看见了母妃指着长子责备他不爱护兄弟时皇兄的委屈,看见了猎场上自己拼尽全力赢过皇兄时满面的得意,看见了父皇授自己大将军和亲王衔时皇兄的骄傲,看见了许多许多,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
母亲曾在听说皇兄生病时偷偷落泪,拉着自己的手说:“母妃心疼他,可爱不起他。”
当年皇兄被关入宗人府,母亲亦送来急信,整封信只写下四个字——伊乃汝兄。
父皇驾崩,他赶回京城时兄长已登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的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说:“别怪你哥哥,别怪他。”
恍惚间,又看见了寿皇殿前那个孱弱的小秀女,自己一把将她拖过时,被勒住脖子的她对自己说“太后会不安的”,从初见起,她就能戳中自己最柔弱之处。
金陵狱中她对自己说:“珍重。”,被掳获救得知刺客是自己的人后那狠狠的一巴掌和几乎让他心碎的一句“你原是这样的人。”还有,“我决不会伤害皇帝的性命,更不要取而代之。苍天在上,可以为证”
自己对梁嗣音许下的诺言,他没有忘记,从不敢忘记。可是她还记得吗?而他,又可知道自己的心意?
“皇兄,这一生,什么都输给你,为什么注定我要屈居在你的阴影之下,为什么我想拥有的一切,却都名正言顺的属于你?”
酒让晏珅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和伪装,他怒而挥去桌上所有的杯碟碗盏,在瓷器碎裂的清脆声中狂声大笑,可笑着笑着,热泪涌出,竟是哭泣道:“母妃,我不怪他,我不怪他……”
这样大的动静,下人们不会不察觉,零散的话传到周桃耳里,敏感的她不安起来,从见到皇帝的一瞬她就浑身不自在,细想丈夫方才的话,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为什么,她的心如此不踏实?
“你们在外头守候吧,别去打扰他。”周桃这样吩咐下人,可心已扑到丈夫身边,她多希望此刻能抱住他安抚他,可她心里更明白,他希望见到的,绝不是自己。
翌日清晨,贤亲王带兵回到境内。
众人先到定康亲王府上稍做休息,得知周桃母子平安,皆是欣慰。而宿醉的晏珅醒来后匆匆洗漱便前来接待,奶娘将婴儿抱来,他亲自接过,不知是否因身上的酒气,孩子一到他怀里就哭,晏珅递给晏璘,他也是手忙脚乱,反是彦琛抱过来,小家伙就安静了。
奶娘并不认得皇帝,只是笑道:“这位人抱孩子的模样可真娴熟。”
彦琛有些骄傲,笑道:“家里的闺女我时常抱。”
“看来大人很疼闺女,男人家带孩子的极少呢。”奶娘最甜,说得彦琛很高兴。
“下去吧,一会儿叫你。”晏珅却屏退了她。
皇帝抱着婴儿坐下,带了几分玩笑又几分揶揄,说:“你这小子也终于当爹了!昨夜是高兴了喝酒,还是为了别的?”
晏珅尴尬,轻声敷衍:“是高兴的。”
“周桃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不能来行礼,让臣弟代为向皇兄和七哥问安。”
晏璘凑过来看看侄子,问:“孩子有名儿吗?”
晏珅答:“乳名叫卓儿,大名还等皇兄钦赐。”
“卓儿?”皇帝问,“你起的?”
“他娘亲起的。”晏珅不知为何,本能地将此事赖给了妻子。
“就叫泓昇吧。”彦琛笑道,“今日回城的路上看到旭日东升,便想你若得子,就叫泓昇,若是女儿,就随了初龄,叫初晴。你好福气,到底是个大胖小子。”
“托皇上的福。”晏珅莫名地欢喜,又道,“皇上,来日臣弟若得女儿,可否叫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