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从来都不曾想着去看明白,甚至周围若有人说曲维晟的半句好话,寒霜也全然听不进去。
——那个时候的寒霜,因着家中的不和睦,因着朝中众人的冷眼,所以情绪很是敏感多变,也从来不曾多去看看旁人的心思,只一味将自己困在自己的画地为牢里,埋首在一片仇恨之间,得不到解脱。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实际也是很有些不妙的。
但说到底,因为她和曲维晟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寒霜却也不得不承认,曲维晟的手段还是很看得过去的。
那些朝臣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那边,随后寒霜手中的兵马就有渐损的趋势。曲飞泠后来年迈不怎么管他们的纷争,也是很有几分刻意将这朝堂弄得一团糟,想要曲如是上位继承之后,慢慢改善的意思。
——只是这其中,便不会有寒霜的名字就是了。
曲维晟最让寒霜敬佩的地方是,他足够狠心。
他不想曲如是一般,若有了伤亡,多少会有些恻隐之心,于是见不得人受苦,见不得人死去。但朝野中的事,又哪儿能那样如意,连一点死亡都不会见?寒霜虽然尽力在避免死亡,但有些却是不能避免的,于是只能孤注一掷,弃军保帅。
每逢这个时候,寒霜就有些不敢面对曲如是,唯恐自己的心狠给她留下坏的印象。
但曲维晟就偏偏和曲如是是两个极端了。
曲维晟对人命非常不在乎,是比寒霜还要轻贱人命的那种不在乎,寒霜有时候也会觉得死伤过多不免难过,曲维晟却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当年他为了拉寒霜下马,硬生生损失了自己麾下将近十余个大臣,给寒霜扣上谋逆的大罪。
这桩罪名最后自然没成,寒霜依靠自己的手段脱了险,但饶是如此,曲维晟的手段,也委实可见一斑。
这种心狠手辣,有时候不得不让人从心里感到发寒。
但有些时候——
寒霜看着面前的“曲维晟”的名字,看了良久,终于才又将他的名字写了一次。
她心中想到:
“非是我不肯相助荣安,但若要将如今朝中的风气整肃一番,曲维晟这般的心狠手辣才是最需要的。荣安的性子,那些世家永远也不会买账。他们知道荣安是个心软的性子,自然有百种千种的办法让荣安心软。而荣安接下曲飞泠的皇位,顺位继承而来的皇位,自然也不好大动曲如是留下来的规矩,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但若是不动,怎么可能呢?”
寒霜抿了抿唇。
她很是不知所措了。
往前一步,就是走向她心中认定的、能够将变法很好推行下去的曲维晟;往后一步,就是曲如是,那个将她从泥淖里救出来的人,那个将她从一匹良驹变成百年难遇的汗血宝马的人。
——世上千里马难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常有,而能将马塑造升级的良匠,则更不常有。
她一直都觉得荣安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有荣安,何曾有她的这一切?所以若要她放弃荣安,她心中难免会有些“这算不算是背叛荣安的想法。
——但若是当真辅佐荣安,别说荣安的性子注定用不了这一套激进的改革法子,就是寒霜重新因时而异,换一套变法的法子,荣安现在又会相信她么?
——尤其是在今日的事情发生了之后。
——尤其是在曲如是已经选择相信贺三思,而不愿相信了自己之后?
寒霜闭上了眼。
许久,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得不感慨,曲维晟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同自己说的那些话,恐怕是早有预谋。
就像现在,寒霜虽尽量控制自己,但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有些偏向曲维晟了。
寒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闭上了眼。
她静默良久,最后将面前案上的那张宣纸拿起来,却是揉成了一个纸团,径直扔进了火盆里。
她看着那火盆里的火卷了起来,将那纸团烧没了。
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她默然看着那火盆良久,最后,慢慢地移开了目光,将目光放到了面前的狼毫上。
狼毫上的墨水尚未洗尽,她沉默良久,最后重新摊开了一张宣纸,狼毫在砚台里蘸饱了墨水,方才拿过来,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名字。
——曲维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