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仓和江临岸从食堂出去,围着“操场”走了一段,天色已经开始沉下去了,西边浮着金色的晚霞,干烈的风里像是夹着尘土和干草的气息。
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学校很小,吉仓便带江临岸走到“操场”的篮球架下,许是白天奔波得太累了,吉仓扶着腰直接坐到了篮球架的墩子上,并拍了下旁边的位置:“坐!”
江临岸看了一眼,篮球架也很旧了,栏杆和墩子上都是斑斑锈迹,不过吉仓盛情难却,他只能提了下裤腿坐上去,或者严格来说只是把屁股挨上去,腿还是斜直地撑着地面。
吉仓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和烟盒,抽了一根递给江临岸。
“试试不?不过我这烟便宜,您大概抽不惯。”
江临岸看了眼他手里捏的烟盒子,青岛产的哈德门,最便宜的那种,甬州那边早就已经绝迹。
“我试试。”江临岸接过吉仓递的烟,吉仓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又擦了火柴凑过去想给江临岸点烟,可点了几根也没着,大概是操场上空旷,风又大,吹得火柴的火一直灭。
江临岸掏了打火机,打火机是他在南宁四季酒店附近的超市买的,也是很普通的那种,点了两回总算点着了,凑过去给吉仓点。
吉仓愣了一下,也没矫情,把烟头凑上面吸了两口,等他点完了江临岸才兜着火苗把火收回来,自己把烟点上,一时两人都往外吐了一口白雾。
吉仓笑着问:“还抽得惯不?”
江临岸挑眉看了下手上的烟:“还行。”
“看来江先生也不是特别讲究的人。”
江临岸难忍一笑:“也?你是说除了我还有谁?”
“沈小姐啊,她每回来都会陪我抽烟,就抽我这种两块五毛钱一包的哈德门。”吉仓说着又抽了一口,江临岸慢慢捻着指端的烟,问:“她以前经常来?”
“也不是,就这两年来得还算勤,一年总要来个两三趟。”
“每回来都会做些什么?”
“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呆的时间短,也就每次来的时候给孩子们带点书和衣服,陪孩子们吃饭,不过…”吉仓似有若无地看了下远处的霞光。
江临岸问:“不过什么?”
吉仓苦笑一声:“其实来我们这的人挺多,企业家,慈善机构,还有一些自发的民间组织,一年我要接待好几拨,每回来声势都很浩大,带很多东西过来,办活动,采访,拍很多照片回去,孩子们都挺开心。”
“难道这不是好事吗?”江临岸反问。
吉仓看着远方又吸了一口烟,声音有些颓唐:“是好事啊,没说不是好事,可是你不明白,那种期望和失望感……怎么说呢,你今天来一波人,扛着大旗说要改变孩子们的现状,孩子们信以为真,巴巴送他们离开,等着哪天他们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会兑现,可是那些人却再也没回来过,然后明儿个又来一波人,带了整车皮的漂亮衣服和书包,孩子们拿了礼物特别开心,可他们却非要抱着孩子们站在镜头前哭,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弄得孩子们都以为那些是救世主,是菩萨,可人走了之后呢,再好的衣服都会破,再新的书包也会旧,照片宣传过就发黄了,镜头一关也不会再有眼泪,留在原地的孩子却还是老样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这片大山和荒地,还是天天吃土豆啃玉米,还是那么看不到希望,然后下回来的人跟上回承诺的又不一样,孩子们便在这一拨拨不断希望又不断失望的过程中成长,这是我们国内慈善的现状,但是沈小姐不一样,她会经常来,而且从来不拍照,不承诺,甚至也不会带多贵的物资,只是能力之内的一些旧书和旧衣服,但是孩子们知道她一直在,这趟走了下趟还会来,所以能够从她身上看到希望。”
这是沈瓷自己的方式,不标榜,不卖情怀,也从来不以布施者的身份去怜悯,她始终站在与孩子同等的位置上去为他们做事。
江临岸被吉仓这番话说得背脊僵硬,手里的烟烧下去一大截,突然问:“那如果拿她为孩子们做的,去和那间图书馆比,就那间……”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建筑物,“你说说看,哪个会更有益?”
这是一个相当犀利的问题,吉仓知道那栋图书馆是联盛捐的,而此时坐他旁边问这问题的人是联盛的高管。
一时有些为难,吉仓用干裂的手摸了下额头。
江临岸苦笑:“没关系,你说实话就行。”
吉仓这才把手搁膝盖上,想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抽了一口烟,雾气沉沉中远处的晚霞一片火光,江临岸听到他略显苍哑的声音。
他说:“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可比性,毕竟能够一次捐一间图书馆的人不多,沈小姐没这能力,她捐不起,但是如果让我选,我还是选能够多一些像沈小姐这样的人,因为你们捐的是钱,只有沈小姐捐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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