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到观文殿门口,皇帝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林御医那熟悉的喝声。
“热水!”
“动作轻一点,你以为秦王殿下这身子是铁打的?”
“扶着脑袋,托住脖子,对,现在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把那个碍手碍脚的家伙给我赶出去,像根木头一样,自己也是个病人,在这儿尽添乱!”
听到最后一句话,皇帝顿时皱起了眉头,没多久,他就看到身穿宽大葛袍的高廷芳从大殿中跌跌撞撞出来,失魂落魄,眼睛仿佛完全看不清东西似的,别说发现他这一行人,只怕随时就会从高高的台阶上跌落下来。所幸后头飞一般抢出两个人影,一左一右搀住了他。
“世子殿下!”洛阳简直急得想哭了,“林御医那就是个刀子嘴,您千万别听他的!”
疏影则杀气腾腾地瞥了一眼正在手忙脚乱施针的林御医,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看在他救过世子殿下,眼下又在忙着救承谨的份上,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然而,高廷芳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他颓然跌坐在台阶上,喃喃自语道:“我该想到的,卫南侯府那种地方何止是龙潭虎穴……连韦钰的母亲都被当成筹码,更何况是承谨……如果那时候我能劝一劝……”
随着皇帝上了台阶的谢瑞不禁为高廷芳捏了一把汗。对于这位风仪出众,待人接物也让人如沐春风的南平王世子,他一向颇有些好感,此时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他就抢先几步上得前去,到高廷芳面前低声提醒道:“高大人,皇上来了,高大人!”
直到谢瑞连叫了两声,高廷芳这才回魂。他茫然抬起头,当看清楚来的是皇帝时,他这才支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随即低头行礼道:“皇上。”
见高廷芳那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似的样子,皇帝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落后几步远的江陵郡主,想到高廷芳连来见自己都顾不得,亲自把承谨送到观文殿就留在了这里,却转托江陵郡主把韦泰送到了紫宸殿,他沉默片刻,这才上前一步把高廷芳搀扶了起来。
“八郎的事情出人意料,朕同样震惊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须自责?”
高廷芳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面色煞白。
皇帝也没有进一步安慰他的心思,须臾就自顾自地进了大殿。
江陵郡主没有跟进去,而是在距离高廷芳只有数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最初相识相交相爱的,是太白湖畔的隐士李元。而李元又在父皇的威逼利诱之下,变成她死去的长兄高廷芳。等到了最后,她方才骇然得知,那便是大唐怀敬太子李承睿。可不论是那重身份,相处这三年多下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魂不守舍,这样黯然低落的模样。
她已经知道,大哥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是母亲贞静皇后肖琳琅的死,是昔日荣王府那些幕僚侍卫蒙受污名,惨烈无匹地被烧死在临波阁上。如今承谨是肖琳琅遗子已经经由皇帝之口公诸于众,如若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经受得住?
听到大殿中的混乱须臾告一段落,听到皇帝和林御医说话的声音,江陵郡主终于还是走到了高廷芳身边。她握住了那只冰凉刺骨的手,这才一咬牙低声说道:“大哥,你曾经说过,你最不相信的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一切都要等老天决定,那还要人何用?”
发觉高廷芳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这话稍稍有点作用,立时加重了语气说:“退一万步说,如果承谨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莫非你就这样颓然而立,从此心灰意冷不成?你的母亲会愿意看到这一幕,还是你那些师友会愿意看到这一幕,又或者说,承谨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不要说了!”高廷芳猛地打断了江陵郡主的话,见她沉静的眼睛就这样直视着自己,他只觉得虚空之中仿佛有一桶凉水浇下,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仍在殿中的皇帝和谢瑞,随即收回目光,扫视着那些距离尚远的内侍宫人,当发现唯独不见张虎臣,也就是尹雄时,他的瞳孔不由剧烈收缩了一下。
“廷仪,之前在卫南侯府前,你说以后会对我解释,我不想等以后,现在就想听一听。”
这深宫大内,原本并不是谈论这种隐秘的时候,可江陵郡主踌躇片刻,伸手将秋风吹拂的一缕乱发拢在耳后,这才传音说道:“大哥就没有怀疑过韦钰吗?”
“你想说什么!”高廷芳几乎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可是,当发现殿中谢瑞转过了头,四周围内侍宫人也有人悄悄探头探脑,他立刻闭上了嘴,许久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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