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看不捶扁你!”宝玉吓得连连讨饶。二人回到家,宝玉向贾母说要跟秦钟一同上家塾,也好有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愤读书。凤姐儿在一旁帮腔,说是秦钟多么讨人喜爱,还要来拜老祖宗呢。老太太高兴万分,凤姐儿趁机请贾母后天去看戏。贾母虽年高,但最喜欢热闹,到那天就带了王夫人、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晌午时,她回来歇息,王夫人爱清静,跟了回来。
宝玉陪贾母回府,等贾母睡下,还想去看戏,又怕打扰秦氏她们,想起宝钗养病,就去梨香院探望。到了薛姨妈房中,先请了安。薛姨妈一把搂住他,笑着说:“这么冷的天,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坐。”又命人倒热茶来。宝玉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没笼头的马,怎肯在家?”“姐姐大安了?”“你前儿还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你先过去,我收拾收拾就去和你说话儿。”宝玉掀门帘进去,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一身家常打扮,不施脂粉,别有风韵,就问:“姐姐大安了?”宝钗起身微笑着说:“已经大好了,多谢记挂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命莺儿倒茶来,接着问老太太、姨娘安。她见宝玉项上挂着那块玉,笑着说:“成天都说你这玉,让我细细鉴赏一下。”二人凑近了,宝玉摘下玉递过去。宝钗托在掌上,见那玉如麻雀蛋般大小,璨若明霞,莹润如酥,天生成五色花纹,上面有小如蝇头的篆字。宝钗定睛细看:正面刻着“通灵宝玉”四字;还有两行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刻三行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宝钗看着,念出声来。
莺儿嘻嘻笑着说:“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金锁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笑着说:“姐姐的金锁也让我鉴赏鉴赏。”宝钗说:“别听她的,没什么字。”宝玉央求:“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宝钗被他纠缠不过,说:“不过是别人给了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说着,她解开外罩衣扣,从里面大红袄上把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摘下来。宝玉托着锁看,果然每面有四个字,共成两句吉谶。正面是“不离不弃”,反面是“芳龄永继”。宝玉念了两遍,又把玉上的字念了两遍,笑着说:“姐姐,这八个字倒与我的是一对儿。”莺儿笑着说:“是个癞头和尚送的,说是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斥她不去倒茶,又问宝玉从哪里来。话音未落,黛玉花枝乱颤地走进来。
宝玉见她外罩大红羽缎褂子,问:“下雪了吗?”婆子们说:“下了半天了。”宝玉就命人拿来斗篷预备着,让李嬷嬷传话,叫小厮们先回去。
薛姨妈摆了几样细巧果子,让他们吃茶。宝玉夸前日在宁府珍大嫂子做的鹅掌鸭舌头,薛姨妈就把自己用酒腌的取来与他尝。宝玉说:“这是下酒菜。”薛姨妈就命人灌上等好酒来。李嬷嬷怕他喝了闹事,不让薛姨妈备酒。薛姨妈让她放心,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与她无关,她才不再多说。宝玉喝着酒,黛玉在一旁嗑瓜子儿。雪雁来给黛玉送手炉,黛玉问:“谁叫你送来的?”雪雁说:“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黛玉接了手炉,说:“我平日和你说话,你当耳边风,她的话你就当成圣旨?”宝玉知道是奚落他的,只是嘻嘻一笑。宝钗也知黛玉就这性格,也不说什么。薛姨妈却说:“她们知你体弱怕冷,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说:“幸亏是在姨妈这里,假如在别人家,岂不要生气?难道人家连个手炉都没有,非得从家里送一个来?人家不说丫头小心,只说我放纵惯了呢!”薛姨妈说:“你真多心,我就不会这样想。”
宝玉三杯酒吃下,李嬷嬷又来拦。宝玉正吃得高兴,央求再让他吃几杯,李嬷嬷恫吓:“今儿老爷在家,可要仔细问你书!”宝玉扫兴地放下杯,垂了头。黛玉说:“舅舅若问你时,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倒拿我们寻开心。”暗中又推宝玉,说:“别理她,咱们只管乐咱们的。”李嬷嬷埋怨黛玉不帮她,反让宝玉多吃酒,被黛玉一阵冷嘲热讽,啼笑皆非地说:“林姐儿一句话,比刀子还厉害。”薛姨妈在当中劝了,宝玉方又鼓起兴来。李嬷嬷只好吩咐小丫头几句,自己先走了。薛姨妈让宝玉又吃几杯,做了酸笋鸡皮汤。宝玉喝了几碗,又吃了大半碗碧粳粥。待薛、林二人吃完饭,喝了酽茶,宝、黛便告辞,一同回去。
宝玉先去见贾母。贾母见他吃了酒,让他回房歇息,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他。贾母又问:“怎么不见李奶子?”众人不敢实说,忙掩饰:“刚才她还在这里,想是出去了。”宝玉气愤地说:“她比老太太还享福呢!只怕没她,我还多活几天。”他回到卧室,见案上放着笔墨。晴雯说:“让我磨好墨,只写三个字,哄我等了一天。你给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问:“那三个字呢?”晴雯说:“你真醉了?你嘱咐贴到门斗儿上,我爬高上梯贴了半天,冻得这会儿手还僵着呢!”宝玉忙握住晴雯的手,同看门斗上的字。黛玉过来,宝玉问:“好妹妹,这三个字哪一个好?”黛玉抬头看是“绛芸轩”三字,笑着说:“个个都好。明儿也替我写个匾。”宝玉说:“哄我呢!”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努努嘴。宝玉见袭人已和衣睡下,问:“我在那边吃饭,见一碟儿豆腐皮儿包子,想着你最爱吃,让珍大嫂派人送来,你见了吗?”晴雯说:“我知道是你送我的,偏偏才吃了饭。李奶奶见了,就拿回家给她孙子吃去了。”茜雪送上茶来,宝玉招呼:“林妹妹吃茶。”众人笑着说:“林姑娘早走了。”
宝玉吃了半盏,想起早晨的茶来,问茜雪:“早起斟的那枫露茶,得三四遍后才好吃,怎么又换这茶?”茜雪说:“叫李奶奶吃了。”宝玉把杯一摔,当啷打个粉碎,跳起来吼:“她是你哪门子‘奶奶’,你们这样孝敬她?不过我吃过她几天奶,比祖宗还厉害,撵出去大家干净!”袭人原是装睡,想跟宝玉逗着玩,见宝玉动怒,忙起来劝解。贾母听见动静,派人来问,袭人忙掩饰:“我被雪滑一下,失手打了茶盅。”就与几个人把宝玉挟到炕上,边劝边为他脱衣裳,服侍他睡下。
次日一早,贾蓉带着秦钟过来,先拜了宝玉,宝玉领他们拜了贾母。贾母见秦钟相貌标致,举止温柔,十分欢喜。早饭罢,又去拜了王夫人。众人都喜欢秦氏,见秦钟一表人才,都赠了礼物。贾母又赠他一个荷包与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你家住得远,就住在我这里,跟你宝叔在一起,别跟那些不长进的东西学。”
秦钟的父亲秦业,在工部当个小官,年近七旬,夫人早亡,五十多岁才有了秦钟。因与贾家有些瓜葛,便把女儿嫁给贾蓉。他家的塾师去年回了南方,就让秦钟在家温习功课。他得知宝玉要跟秦钟一同上贾家义塾,又知塾师是老儒贾代儒,孩子的功课可以大有长进,十分高兴。只是那边都是富贵眼,礼物少了拿不出手,东拼西凑才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带上秦钟拜了先生,请宝玉择日上学。
贾家的义学,原是当年始祖时,怕族中子弟请不起先生时有地方读书而设立。族中凡是为官的,都要资助银两,推选年高有德的人当先生。宝玉与秦钟来后,二人同来同往,同起同坐。贾母又常留秦钟住几天,送他几件衣裳,宝玉同他更加亲密。宝玉不是安分守礼的人,暗中不让秦钟叫他叔,要兄弟相称。秦钟不敢,宝玉硬叫他兄弟,或叫他的字“鲸卿”,秦钟只好跟着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