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拥挤在富良江北百里江岸上,求着有一船渡江。但江面上,无论是渡船还是渔船,所有的船只都给收到了南岸,除了战船以外,全都拖到了岸上。
宋军想要过江,就需要船只。只要不在北岸留下船只,他们就不过不了江。宋人要打造战船,肯定是缓不济急。使用木排也不是不可以,但富良江上还有拥有几十艘大小战船的大越水师,小小的木排只要战船压过去,就能给压碎掉。
李常杰没有把握在陆地上击败宋军,而且就算他拍着胸脯说有把握,也没人会相信。之前败得实在太惨了,国中上下对宋军的畏惧已经刻到了骨头里。只有靠着富良江天险来阻挡敌军的来势,才能让人放心。江面上的船只,是升龙府中最后的信心所在。每个人都想救对岸的百姓,可万一北面的流民们混入了宋军的先锋,趁机抢夺船只,那可就是将天险双手奉上的最愚蠢的行为。
‘要是李洪真能多拖一阵就好了,真是个废物!’李常杰心中恨声不已。
他让李洪真去北方,本来就没有安着好心思,只是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六个字而已。如果李洪真城破后被宋军俘虏,李常杰就能给他栽一个叛逆之罪,名正言顺的将升龙府内部剩余的隐患给去除。如果他不降,丢城失地的跑回来,也是一样的结果。若是出现了奇迹,让他守住了门州,就算只有十天半个月,那也是一桩美事。
没想到他竟然死战……应该叫战死——宋军攻下门州,就只用了一个时辰,没资格叫死战。这只能说李洪真完全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可他这样一死,什么罪名都加不到他头上了。
相处了几十年,李洪真无能而不自知的愚蠢,李常杰是一清二楚,可怎么都没有发现李洪真有着如此刚烈的脾气,竟然与城偕亡,以至于不得不对他和一同殉国的将领加以褒奖,并荫封家人。内部的裂痕,尽管变得更大了,李常杰也没办法下手消除隐患。
脚步声在身后的楼梯上响起,一名内侍匆匆上了城楼,跪倒在李常杰的身后,“太尉,太后有旨,请太尉速来黄龙庙。”
“又出了什么事?”李常杰慢慢的转过身来,“太后怎么去了黄龙庙?”
“回太尉的话,太后和皇帝是为了求雨才去的。”内侍恭声说道。
“下雨吗?”李常杰仰起头,旱季炽烈的阳光就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升龙府原是唐时安南都护府治所。原名罗城,升龙之名,是因为如今李朝太祖李公蕴得国之后,从旧都华闾迁都来此,一曰在江面上看见有黄龙升空,故改名做升龙府,之后的几十年,隔三差五的也能在富良江上见到黄龙出没。
几十年来,黄龙已经成了大越天子的象征,所以立庙祭祀。城中的黄龙庙,每年的祭祀从来没少过,求子嗣、求富贵、求安康,香火也是极盛。不过求雨的情况,倒是没有。旱季求也没用,雨季不需要求都是没曰没夜的在下。
‘要真能下雨就好了。’李常杰想着。
到了黄龙庙,街道上已经被班直封锁,一阵浓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还能看见车驾和肩舆停在外面的庭院中。
在黄龙庙的正殿中,倚兰太后身着大礼时的祭服,正在神台前合什默祷,大越国的天子李乾德,则跪在一边,也是在祷告着什么。听见殿门处的响声,倚兰太后便盈盈转过身来。一层面纱遮住了玉容,宽大的衣袍遮住了身形,只有声音清越:“太尉来了。”
李常杰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不知太后有何事吩咐老臣?”
“太尉劳苦功高,我母子二人和大越国,全都要靠太尉主张,如何敢说吩咐。”倚兰一手搂着站起身来的儿子,“只是听说宋人能驱使鬼神,门州城一攻即破,就是靠着鬼神之力,不知太尉可否知道此言真伪?”
“无稽之谈!”李常杰很不客气。积威之下,李乾德身子微颤,向着他的母亲身边又靠近了一点。
出身低微的倚兰太后却没有害怕的感觉,轻声问道:“听说之前太尉下令处决了几名逃兵?”
“的确是老臣下令杀的。”李常杰有些不耐烦,他的确是把回来报信的士兵灭了口,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宋人过不了江,待到雨季降临,纵能驱使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