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作风,文彦博也向来看不惯。只是成见归成见,但要说他会看不起韩冈的才智,那也是太小觑他文宽夫观人的眼光了。
远的不说,就是今次断案,根本没证据的三十年积案,换作他文宽夫自己来审,也只能从‘孝’字入手,作出来的决断,也就跟韩冈差不多——毕竟用春秋决狱,才可以将刑统定不下来的案子给断了。自董子以经典要义来断案之后,这样的案子,就算刑律在上,都别想驳得了。
只是文及甫被父亲教训了,心里也对韩冈多了几分忌惮,不敢再小觑那个灌园子,可他嘴巴上还不服气,“韩冈再有本事,总不至于跟韩琦一样,三十四五就升到宰执之列!”
“韩琦?”文彦博冷笑连连,胡子都在抖着,眼神冷冽:“韩稚圭也就是在朝堂上有本事,出了外就没成过一件事!要不是因缘际会,他能有枢密副使做?!”
作为元老重臣,韩、富、文等人之间,在表面上都会保持着基本的交情。可私下里,文彦博对两有定策之功的韩琦是又羡又妒。在他看来,韩琦几次出外,从来都没立过什么功劳,不过就是个庸官罢了,他所举荐的任福甚至还全军覆没,让西夏得以顺利立国。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就是在朝堂上站对了位置,适时说话罢了。换作是自己,一样能做到。可恨自家几次任相,时候都不对。要不然,也没有韩琦得意洋洋成为定策元勋的机会。
听出来父亲对韩冈的评价竟然要超过韩琦,文及甫惊得瞠目结舌。虽说父亲一向看不起相州的那一位,但拿韩冈比韩琦,未免太看得起那个灌园小儿了吧?!
文彦博皱眉瞥了儿子一眼,对文及甫目瞪口呆的样子越发的看不顺眼。
灌园家的儿子政事、军事、刑名样样拿手,在经义上还有发明,格物格出来的这个水晶阳燧——现在都叫放大镜了——在士大夫家中已经流传开来。年纪大一点的,都会想办法从宫里讨上一块。当年欧阳永叔,就是眼睛不好,平常读书,都要别人念给他听,若是当时就有这放大镜,也会方便点。
再看看宰相家的儿子,各个都不成材。自家八个儿子,出外任官的,在身边守家的,竟没有一个能算上出色。也幸好不止他一家如此,富弼的儿子也一般。而韩琦家的儿子,也不如乃父多矣!
当真是一任宰相,将几代人积攒下来的福德都耗尽了吗?文彦博无奈的想着。
“眼下都冬月了,天气也冷。今年你就不要出门了,就在家好好读书。”文彦博对儿子彻底失望,现在这个时候,决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去,“明年有的要忙!”
……………………
天气一天天冷了。
宋代的冬天,在韩冈的感觉中,要远远冷过千年之后。位于白马县这一段黄河上的冰层,在农历十一月竟然已经有一寸厚了。韩冈站在又萎缩了一半的河道边,眉间的忧虑怎么都掩饰不住。
脚下的土地全都冻得**的,因为近着河水,在干裂的河床缝隙中,还能看到冰。但在城中,就算是清晨的时候,在瓦上、檐下,甚至都见不到白霜。
他身后的方兴正捂着鼻子,仰着头。这空气干燥的,一不小心就会流鼻血。而鼻血还是小事,城里的屋舍就如干柴一般,哪家不小心走了水,火势转眼就能烧起来。
“回去最好要将潜火铺给多设几个,人数也要增加一些。”方兴抽了抽鼻子,感觉终于好一些了,“以眼下的人手,一片火烧起来,根本就救不了。”
“嗯,的确。”韩冈点了点头,想想又道:“白马渡也要安排人,待会我们就去看看。”
白马渡作为黄河上的大渡口,来往行人既多,在渡口周围,便形成了一个六百多户人家的镇子,户口还在白马县城之上。白马县的商税,大半来自于渡口的镇子,说到加强防火,渡口镇要比城里更重要。
韩冈说这就转身往堤上走,边走边说,“还要小心城外的流民营。现在人还少,不会有火患。可过一阵子,要是人多起来,就会越来越危险。”
方兴道:“听说大名府的文相公已经下令将常平仓敞开放粮,这些曰子,渡河南来的流民比起预计可要少多了。”
“这是好事啊!”
韩冈原本还担心文彦博会为了政治上的斗争,而将流民往南边来驱赶。现在想想,自己也许是将对方想得太龌龊了一点。做人也是该有下限的,这么多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正常人怎么都不可能将他们当成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