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景渊冰冷的目光冻得挪不开脚步。九姬不是很得他欢心吗?怎么转瞬间便冷酷无情到要杀人的地步?
“过来。”
阿一走过去,迎上他的视线,默然不语。
“很害怕?想逃?”
阿一点点头,瞬即又拼命地摇头。
“今日是第二次,我容你。”他的脸色和缓下来,“可是,事不过三。”
第二次?阿一恍然,她第二次见他想杀人,他放了手。她对自己说:阿一阿一,第三次见景渊杀人,你要掉头便走。
第二次,不论是她对谁好谁对她好,景渊对自己说,只要她不是想一味地逃离,他容忍。
两人各怀各的心事,景渊指着地上的炉子茶具问:“敢情你拿这么一丁点东西去了半天?”
我又没有强迫你让我去办事,阿一心里嘀咕道,嘴上还是说:“侯爷,这些东西要一件一件找,亲力亲为,我风里来雨里去折腾了好多回才凑齐了。这下可好,你赶走了九姬,谁给你煮茶喝?”
“风里来雨里去?”景渊一掀锦袍在梅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字没识得几个,说话倒是浮夸起来了,看来沈默喧也没把你教导好。”
阿一把炉子放好,把碳放上去,一边说:“沈大哥太忙,没多少时间教我,我也笨,是块顽石,不是他的错。”
语气里的维护之意让景渊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沈大哥?叫得倒是亲近,你是本侯的十八姬,你称他一声大哥,岂不是连着本侯的辈分也都降低了?”
冷言冷语带着薄怒,阿一再迟钝也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不悦,火折子打着燃起小布条扔进炉子里,想起他的喜怒不定心狠手辣,怕连累着沈默喧,于是说:“阿一不敢,侯爷不喜欢,阿一称他一句先生便是。”
阿一的顺从反而让景渊无端不快,这样的服软明显带着疏离冷淡。他冷眼看着阿一生好了炉子,放上茶壶,她一直垂着眼睛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地把茶具洗好,把茶饼放在一旁,然后对景渊行了行礼,道:“侯爷,阿一手拙,不懂煮茶,侯爷是自己亲自煮还是阿一到厨房唤人来煮?”
“你煮。”
“我不会。”
“那就学。不会认字你能学,不会煮茶为什么就不能学?”
阿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想骂人砸锅的冲动,应了一声:“是。”
“扇炉子,把水煮开。”
“没、没有扇子……”
“你不会自己想办法?顽石!”
阿一的脸立马黑了,可又不便发作,回去拿又太慢了,干脆低下头朝炉子里吹风,没想到火星儿一下子迸溅出来,她吓了一跳马上躲开,可是脸上还是沾了些,手一抹,白玉似的脸上凭空多了几道黑灰。她正咬牙切齿时景渊很好心地开腔道:“笨蛋,你怀里不是有册书吗?”
阿一一想也对,把薄薄的书册拿出来当做扇子扇,然而也扇不出几丝风,景渊又提醒她:“不是还有个吹气的办法吗?”
阿一无奈,只好卷起书册成桶状搁在炉口边上当作竹筒吹。
火势果然迅猛起来。
然而下一秒钟,迅猛的火势一下子就把书卷燃着了,阿一慌忙把书拿出来扔到雪地上用脚跺着,待到火灭了,这书册也成了残卷。
阿一瞪着景渊,那苦大仇深的眼神简直想要生吞了面前这玉容俊朗气度高华的万年冰山侯爷。
那是沈默喧挑选过然后仔细地誊抄给她的诗经册子,今天居然就被自己这么毁了……
“景渊!你——”你这个包藏祸心丧尽天良心狠手辣什么猴爷,要不是你会投胎瞅准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好出身,你以为你能为所欲为专门欺负我这种温良女子?!再有下一回我还会拿洗脚水淋你,再有下一回我一定放任你在冰天雪地里冻死,让你吃药苦死,做噩梦伤心而死,还有……
“我赔。”景渊轻描淡写地说,脸上不见歉疚,起身取过阿一手中的书册,翻了翻,目光轻抬凝视着阿一,道:“怎么,本侯难道赔不起?”
这是沈大哥手抄的,有银子也买不到!阿一唇畔浮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说:“赔?侯爷打算怎么陪?”
另送她一本,还是让账房送点银子给她?
水开了,景渊看了看往外冒着蒸腾白烟的茶壶,伸手提起紫砂茶壶,微微突出的手指指骨洁白如玉,与紫砂沉稳的褐色细致的质地相映衬着举手投足间皆成风致。他不缓不急地把茶具放在紫砂盆里用开水冲洗,桐木夹子夹起薄胎描兰白瓷杯放好在桌上托盘。打开瓷罐用木簪挑出茶叶,往茶碗中凌空倒入开水,只见茶叶在沸水中翻滚了两回他便盖上碗盖,拇指按住盖上圆顶,其余四指托着底边倾侧杯身倒出第一趟茶水。
“这是洗茶。”他垂眸,声音不大,手上的动作也没半分停顿,再往茶碗中倒入沸水,用同样的手法往描兰白瓷杯中注入清茶,茶香袅袅,色泽黄中带绿,像翡多翠少的玉,润人心田。
茶香诱人,然而比这茶香茶色更让阿一目眩是眼前神色专注嘴角微扬的景渊,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洒脱儒雅,完全没有了平日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冰冷模样。还有那双桃花眼,本是千尺深的静谧寒潭,此时只剩一弯清浅春水,似乎近在咫尺伸手可触,不再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可学会了?”
阿一被这句话猛地扯回了神。
景渊已经重新坐下,伸手拿过茶杯放在唇边轻呷了一口。
学、学会?以为她是神童咩!貌似,某人刚刚才骂过她是顽石,笨蛋。眼看着景渊喝完了三杯茶,悠闲自在地等着她有所行动,她暗叹一声,伸手取过炉上的水壶,打开碗盖便往里间注水,不料控制不好水添多了,连茶叶都溢了些出来,景渊眉一挑,道:“笨蛋,茶都被冲淡了!”
阿一硬着头皮盖上碗盖,像他那样拇指按住碗盖,其余四指托着碗底打算把茶倒出来,不料茶碗滚烫她捺不住热烫“呀”的一声痛呼连忙放下,险些就打翻了,她急忙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揉着。景渊没好气地站起身来一手打落她手中的雪,抓过她被烫得发红的手指放到自己冰凉的耳垂处,骂道:“谁让你摸碗底的?轻轻托着那道边就好了,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骂完才见到阿一怔愣地望着自己,白皙秀气的脸只到自己胸前,然而近在咫尺,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听到了她的心跳的声音。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莫可名状的疑惑神态,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做了个什么动作,下意识的,没有任何的原因便这么做了。
曾几何时,她紧张而怜爱地抓过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耳垂上说道:“让你不要碰你偏要碰,你看,烫到手了吧!很痛吗?渊儿不怕,到娘娘这里冰一冰就好了……”
薄唇深抿,痛苦的神色自眼中一掠而过。
阿一被他这个亲密的动作吓傻了,心怦怦地跳,她觉得自己又要心疾发作。不料景渊一回神就用力拂开她的手,脸上早换了一副神色,沉下脸对她说:“认字不会,煮茶不会,本侯看你下辈子也只能投胎再当个尼姑!”说罢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阿一无辜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紫色身影越行越远。
今天是何其混乱的一天?以后他想杀人,随他好了,她阿一发誓,再也不要招惹景渊,只当个狗腿的、谄媚的十八姬,像棵杂草一样,他要踩,就让他高高兴兴的踩过,过后风一吹,她阿一便又挺直了。总比今日这样要好,一颗心被他扔下万丈悬崖然后又碰上了天,然后在无声无息地从云端坠下。
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道刺到了他哪根神经。
下辈子当尼姑无所谓,只要不再遇见他就好。
这两天她偷偷把自己的月例和两套新衣服透过狗洞给阿惟时,阿惟便告诉她只要路费凑齐了就会带她离开兰陵,她激动了整整两个晚上。而且逃走路线阿惟都已经想好了,关键是短期内她不要惹恼景渊出什么意外,那丝刚刚萌芽的若有若无的情愫被这样的惊喜还有今日的惊吓冲的痕迹全无,阿一把那本烧掉了三分一的书册拍去灰黑,攥在手里也离开了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