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荀子问:“你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呢?”
李斯说:“一者学生与老师阔别日久,理当前来拜见;二者看望师弟
们,三者嘛……”说到这里,李斯把话止住。
荀子问:“怎么样?”
李斯说:“秦王久慕老师大名,如果老师身体尚可,想请您老人家去会一会他。”
荀子没有说话。
少年赵政的身影出现荀子眼前。赵政那冷峻狠毒的眼神让他难忘,韩非那温和的面容又让他心伤。想到这里,荀子冷冷地说:“不用了吧。我老了,没有用了,有你一个人辅佐秦王足矣!”
“老师!……”李斯想做解释。
荀子打断他的话,问李斯:“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李斯看了看小楼上的人,只有毛亨还算熟悉,便转身说:“毛亨,你劝一劝老师吧。老师乃当今华夏最负盛名的大儒,怎能屈居在这穷乡僻壤里?老师的身体尚好,应当带领你们到秦国咸阳都城去!”
毛亨与李斯曾经有过一段师生情谊,但他也是荀子的弟子,更亲近荀子。他没有按照李斯的意思去做,而是瞪着眼睛问李斯:“我们去秦国做什么?让老师再像你对待韩非师兄那样,把他老人家杀死吗?”
李斯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韩非之死会使老师和老师的弟子都这样看待他。他急忙解释:“韩非之死,并非我的过错……”
毛亨气愤地说:“哼!不是你妒贤嫉能,韩非是韩国的使臣,他会死在秦国吗?你是廷尉,掌管刑律,不是你给韩非定的死罪,是谁?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罪死的吗?”
面对老师和当年自己的学生,还有他没有见过面的师弟,李斯感到委屈,难以明心。他痛苦地为自己辩白:“老师!……毛亨!……我敢起誓,对于韩非师兄,我决无妒贤嫉能之心。是他拒绝了秦王,不愿为秦国效力;是他为保存韩国,而阻挡秦国的一统大业;是他屡屡上书,诋毁秦国征伐诸侯的计划。韩非师兄之罪,以秦律该当车裂,是我顾念同窗之情,亲送毒药给他,保全了他的尸体完整。李斯对于韩非师兄,我,我是问心无愧的呀!”
对于李斯的辩解,毛亨全然不信,他讥讽说:“好呀!依你说,你倒为韩非师兄做了好事。韩非不但不应该忌恨你,还应该感谢你!”荀子开口了:“李斯呀!我以前告诉过你,做人要诚信,你大概没有记在心上。今天,你既然还承认我是你的老师,我要再一次提醒你,人无诚,则事无成;人无信,则行无友。你如今身居秦国九卿之位,国家的栋梁重臣,更要以诚待人,以信取民。否则,你以后会跌大跟头的!”李斯虔诚地说:“老师,学生听从您的教导,一向以诚待人……”毛亨打断李斯的话:“你呀!老师的话,过去你不听,到如今你依然不听,还与老师狡辩。你说,你是怎么以诚待人的?口是心非,是以诚待人吗?嫉贤妒能,是以诚待人吗?落井下石,是以诚待人吗?……”
李斯还要为自己辩解。毛亨再次打断他,愤恨地说:“老师看重你,辛辛苦苦实心实意地对待你,临别还赠给你亲手绘制的麒麟图。可你这个老师看重的好学生却一走二十多年,连封信也没有见过你来,你的诚信在哪儿?你的良心在哪儿?”
李斯难堪地望着毛亨,说他在咸阳给老师写过信。毛亨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写的信?老师怎么没有见?”
李斯激动地手拍前胸,说他的确写过信,他敢于对天盟誓。
陈嚣扛了一捆柴草从外面归来,听见楼上高一声低一声的争辩感到吃惊。他加快步子走上楼来,一眼就望见要对天发誓的李斯。
李斯一见陈嚣如获救星,急忙叫道:“陈嚣!……”陈嚣也叫:“李师兄!……”
毛亨不等陈嚣说话,就上前拉过陈嚣,对李斯说:“你问问陈师兄,他见过你给老师写的信吗?”
陈嚣明白了适才在楼下听到的争吵原因。他如实告诉李斯,这么多年老师的确没有见过你的信。
李斯不再说什么。他感到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能原谅他,更不理解他。他的心凉了,也冷静了,走到陈嚣面前,说:“陈嚣师弟,老师老了,这些年你受累了,也吃了苦了。”
陈嚣平淡地说:“李师兄,我为老师吃苦是应该的。”
李斯走到荀子面前说:“老师已经年迈,既然不愿去会秦王,也就作罢。学生向您拜别了!”他双膝跪地向荀子郑重地三叩首,起身对陈嚣等人说,“陈嚣师弟,毛亨,浮邱伯,我走了!”
李斯欲下楼去。
“等等!”荀子叫住李斯。
李斯回转身来,恭敬地说:“弟子敬听老师教诲。”
荀子问:“秦国平灭燕国和齐国还要多久?”
李斯回答:“多不过二年。”
荀子又问:“秦国平灭了燕国、齐国,六国就灭尽了,天下便真正要统一了。你身为秦国的栋梁之臣,可作何想呢?”
“这……”李斯答不上来,礼貌地拱手施礼,“学生请老师赐教。”荀子说:“过去,秦国一向被称之为虎狼之邦。只注重武力,轻视儒士,不讲仁义。吕不韦做相邦之后,出榜招贤,编著《吕氏春秋》,想予以改变。可是秦王亲政,反其道而行之,仍然是强bao杀戮。如此统一天下,乃是以强权暴力取之,非为以王者之师统一天下。”
“我知道你会说,统一天下,不能没有武力。”荀子继续说,“使用武力,也有分别。我主张的是仁义之师,你主张的是强霸之师。你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记得那年在赵王面前议兵,你就讲,用兵打仗最主要的不是讲仁义,而是怎么有利就怎么做。”
李斯又欲辩解。
荀子以手势制止:“过去的不说了。我想讲的是日后应当如何。你是秦王的重臣,不能不想呀!”
“是!”李斯顺从地想听荀子一统天下之后的谋略。
荀子说:“天下一统之后,要做的事情很多。最为重要的,只有一条,就是爱护百姓。马车惊了,君子就不能安然坐在车上。老百姓要反抗朝廷了,君王就不能安在其位。要想使统一的国家长治久安,任何办法也不如爱护百姓。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下。”
李斯连连点头:“是!弟子记下了。”
荀子继续说:“你身处九卿高位,国事繁杂,更不能忘记自身品德之修养。我给你们讲过,为国家和百姓寻求功利,那是忠臣君子;假借国家和百姓而谋求自己的功利,那是卑鄙的小人;以个人之功利损害国家和百姓,那是万世辱骂的奸人。身为一统天下的栋梁之臣,个人之品德会影响国家的兴亡,你要慎之又慎呀!”
李斯钦敬地回答:“谢谢老师的赠言,弟子一定铭记在心。”
荀子告诉李斯,他仿照兰陵的民歌写了一篇《成相》,包含了他多年思考的治国方略。本来是写给百姓传唱的,如今李斯来了,送他一部,也许对一统之后的国家有些用处。
陈嚣将一束《成相》简册交给李斯,李斯双手郑重接过:“谢老师赠书,弟子一定反复研读。”
李斯携书卷下楼。荀子、陈嚣、毛亨、浮邱伯送李斯出门。轩车已在大门外等候,李斯没有上车,让轩车在前面走,李斯跟在车的后面步行,不断回头挥手向众人告别。
轩车渐渐远去。毛亨问荀子:“老师,您把《成相》给他做什么?”荀子说:“或许他会呈给秦王,也可算为我对未来一统天下的治国谏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