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孟氏和中南程家,两家都广收弟子门徒,竟相笼络雅客名士,天下清贵之流皆出于两族门下。谭金州是程阁老的关门弟子,一直颇得程阁老青眼,将平生才学对他倾囊相授。
太子和二皇子的夺嫡战打响,江东孟氏是二皇子外祖家族,二皇子有孟氏支持,颇得天下文士追捧。皇后想拉拢程氏家族,为太子争取文士支持,就逼大公主下嫁程阁老的幼孙,短短一年,程阁老年仅十六岁的幼孙就夭亡了。
幼孙的父亲是程阁老的长子,得谭金州敬慕的师兄。爱子夭亡,他终日思念,愁绪萦怀,消沉饮酒,落下宿疾,仅一年,也与世长辞了。
爱孙长子想继离世,程阁老忧郁成疾,又因大公主声色犬马,不守妇道,不到三年,程阁老就被大公主活活气死了,偌大的中南程家嫡长一脉灭绝。
当时还流传一种说法,说程阁老的幼孙是被大公主害死的,程阁老的长子面奏皇上,反而被斥责。他不能替爱子讨公道,心中憋了一口气,才饮酒度日。传闻程阁老也是被大公主害死的,说程阁老被气死只是大公主的一面之词。
为程阁老报仇,为程氏家族雪冤的呼声震惊朝野,皇上重惩了带头呼冤的人,才有所压制。后来,中南程家与江东孟氏联手,支持二皇子,屡上奏折请皇上废太子。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胁,皇后一派竟然将二皇子杀死,引发了一场叛乱。
太子和二皇子两败俱伤,江东孟氏败落,中南程家也遭受了致命的打击,都沉寂了。两派门徒弟子在朝廷中为官者不少,象谭金州这样总想为程阁老报仇的也大有人在。因大公主被囚禁在铜牛庵,这几年,声讨她的声势才消沉了一些。
水木本想安慰谭金州几句,可想到自己也是有仇有恨的人,长叹几声,仰望寂寥的夜空,说:“皇上娇宠纵容大公主惹下那么大的祸事,想必他也后悔。”
“皇上要是真后悔,就应该让大公主为师尊一家赔命,把她囚禁在铜牛庵,反而是保护她。”谭金州抓住车帘,牙关咬紧,“当年,若不是萧怀逸这个奸夫从中做梗,大公主难逃一死,我希望四皇子能上位,连萧家一起根除。”
“金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事败,会怎么样?”水木问得很沉静。
“我无父母亲人,无妻无子无牵挂,事若成,我只想为师傅报仇,了却今生的心愿,事若败,我孤身一人,慷慨赴死,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师尊。”
水木微笑点头,“我同你一样,无父无母无亲人,无妻无子无牵挂,若不能为我娘报仇,我也慷慨赴死,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能见到她。”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意味,车内又一次陷入沉默,冰冷而压抑。
水杏打破沉默,说:“萧家的暗卫很厉害,若不是水木山庄的死士人多,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萧怀逸不愧是三军统帅,训练出的暗卫也很厉害。”
“萧家豢养的死士暗卫众多,各有主子,监视四皇子的暗卫不归萧怀逸统领,而是西北布政史萧伯礼的手下。”水木顿了顿,又说:“萧家表面威威赫赫,其实内里是一片散沙,萧怀逸做为家主,颇受限制。金州,你若只想除掉萧怀逸,为程阁老一家报仇,不用跟我做冒险之事,我送你一计,保证你能除掉萧怀逸。”
谭金州摇了摇头,“即使师傅所做之事冒险,我也会助师傅一臂之力,等四皇子事成,我的仇自然能报,不急于一时,现在最紧要的是师傅的大业。”
水木微笑点头,他知道谭金州另有想法,而且误解了他的想法,他不想多做解释,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得太清楚。在谭金州看来,他保四皇子上位,是想把四皇子当傀儡,在幕后做真皇帝,而水木的想法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多年谋划思虑,积聚力量,大秦皇朝太小了,不够他伸展羽翼,他的计划大到惊天慑人。若施行这个计划,必需以大秦皇朝为基础,所以,大秦皇朝下一代的统治者必须是他选中的,有潜龙之质,要有暴发力,此人当然非四皇子莫属。
“先生,有人追四皇子的马车,恐怕他们等不及了,要动手了。”
“传令在青州城待命的死士,必要里启动水木山庄隐藏的暗卫,全力保护四皇子。”水木掀开车帘,眼底流露出冰冷的凶狠,“挡我者,格杀勿论。”
……
丝丝缕缕的光芒透过茜纱窗棱洒进卧房,照在明珏脸上。明珏双手捂住眼,挡着柔弱的光线翻了身,嘴里嘟嚷几句,扯起被子蒙到头上。
“九小姐,您要起床吗?”
“又催起床,天天都催。”
“今天您不是要请客吗?好多人都过来了。”
“我都忘记了,那就起吧!”明珏双手在脸上揉搓了几把,又趴在床上,前额在枕头上蹭了几圈,接着伸展四肢长呼吸,这是她起床之前的机械动作。
今天是正月十五,过了今天,这个年又过去了。正月十六是各家店铺开门迎业的日子,流金商业城也定在明天动土开工,今天她要摆席面宴请参与商业城施工的工匠。庄子、豆腐坊和矿井大小管事们也都过来,准备明天庆祝开工。
庄子、矿井和豆腐坊的人由管事安排,昨天聚在一起吃喝玩闹了一天,今天休整一天,明天正常开业。各处都有管事和掌柜打理,也不用她操心了,把计划告诉管事和掌柜,就等着听他们汇报,验收他们是否做得合格。
流金商业区要动工,明珏承诺安置全部流民,现在让她费心还是这些人。流民区有五六百人之多,去年她挑了合适的人,连同这些人的家人,安置了一半。剩余的人住在官府闲置的宅院里,吃穿花用由明珏和官府一并供给。
去年冬天,她又从安置在宅院里的流民中挑了一大部分人,让他们收拾流民区,拆旧房、清垃圾、扩街道,备工备料。明珏供他们吃穿,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参与盖流金商业城的房子,并承诺等房子盖好开业,让他们来做伙计管事。
能找一份正经的差事,以后靠双手劳作吃饭,不再缺衣少食、靠别人救济度日、居无定所、到处流浪,对于流民来说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明珏让他们看到希望,众人都很积极踊跃,准备盖房子时大干一场,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按她的规划,流金商业城要盖成统一的小宅院,前面是门脸,后面是两层小楼,楼上住人,楼下当库房,中间带一个小院,两侧有厢房,可以当成厨房和杂物间。这样可以充分利用空间,节约工料,房子无须太豪华,贵在实用。
青州郡只是一个县郡,一个流民区可以盖起五十套这样的房子,一定会让青州郡大变模样。可是,流金商业城盖好如何经营,房子是租还是卖,这成为她目前最操心的事。她想找一个有见识的人商量商量,找谁呢?这又成了问题。
“朱艳,给我找一套端庄素雅的衣服,别找让我穿大红色。”
“红色喜庆,过年呢,老太太喜欢您穿红色。”朱艳拿了几套新做好的衣裙过来让明珏挑,“这套湖蓝锦绸褙子和藕荷色长裙是新做的,要不穿这套?”
明珏打开一看,这套衣裙颜色、样式和手工都不错,尤其是刺绣,花样新颖精致,就决定穿这套,她仔细看了看,问:“朱艳,衣服上的花是谁绣的?”
“花是翠墨姐姐绣的,雪莺姐姐描得图。”
“哦,是她们,我好长时间没见她们了,她们还好吗?”
“翠墨姐姐能说话了,就是不太清楚,雪莺姐姐脸上的伤没好转,精神挺好。”
来青州郡途中,明珏找到被萧家卖出一年多的翠墨,又买下和翠墨一起的雪莺。她们一个不能说话,一个脸上有疤,不愿意在人前露面。田妈妈就让她们做针线活,给她们找了一座小院子,派两个小丫头边跟她们学徒边伺候她们。
“雪莺姐姐画图可漂亮了,听翠墨姐姐说她弹琴也很好听。”
“才女,嘿嘿。”明珏搓着手,自嘲一笑,知道才女这美称不管她活几辈子都跟她绝缘,她怔了一下,问:“朱艳,雪莺说过她的过去吗?”
“没有,翠墨姐姐说她刚认识雪莺姐姐一个月,就遇到了您,一起把她们买下了。紫竹姐姐问过雪莺姐姐,她只说自己是江东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脸上为什么有伤,为什么会被卖出来,她一字不提,看上去很伤心,就没人再问她了。”
明珏点点头,雪莺脸上是烫伤,两边的脸都毁了,但不难看出她眉眼的轮廓不错,没烫伤之前,一定是美女。刚买雪莺回来时,明珏就见过她的字,写得很好。画得很好,又会弹琴,一定也会下棋,一个琴棋书画皆通的美人为什么会被毁了容,沦落为奴?她一定也是有故事的人,明珏只希望她的故事不要太惨。
紫竹进来,见明珏还没洗脸梳妆,笑了笑,说:“九小姐,张嫂子带了好多流民工匠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起来,要给您磕头拜晚年呢。”
“她怎么知道我没起床?是你说的吧?哼!”
“您冤枉奴婢了,是老太太说的,老太太让奴婢催您快点。张嫂子带着一些干净爽利的流民妇女去给老太太请安,正跟老太太说话呢。老太太跟她们说要是没事,辰时之前别想见到您,要是有事,您比谁起得都早。”
“没事谁起早?”明珏嘟嘟几句,洗漱梳妆,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吃早饭。
“九小姐,奴婢刚才看到老太太哭了。”紫竹边伺候明珏吃早饭边说。
明珏怔了怔,沉下脸,问:“为什么要哭?是不是二房又来捣乱了?”
自遇到王谦那天晚上,洛明玮带人过来要银子、要年货,又大闹了一场。明珏先前有交待,让下人无须对二房的人客气,也别把他们当主子的亲戚尊重。护卫、仆从和小厮心里有底,没让洛明玮等人进门,并把他们打骂了一顿赶走了。
从那晚起,二房诸人再也没露过面,连老太太过寿这么重要的日子,洛二老爷都没登门,也没人来拜年。过年这二十天了,二房的人好象凭空消失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使不是他们惹洛老太太哭,也跟他们脱不开干系。
“不是二房,奴婢听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说,张嫂子给老太太送来一封信,是远处来的,带信的人把信送到了流民区的小院。流民区全拆了,又赶上过年,信昨天才到张嫂子手里,她今天就送过来了,老太太看了信才哭的。”
“远处?我过去看看。”明珏放下筷子,净走漱口,去主屋看洛老太太。
主屋院子里站满了流民妇女,有几十人之多,张嫂子带几个体面爽利的妇女正在房里陪洛老太太说笑呢。看到明珏进来,这些人迅速分立两旁,无须人有招呼,便一齐跪在地上,谢明珏救命救济的恩情,顺便给她拜晚年。
“赶紧都起来,地上凉,把厢房打开,让她们进屋暖和暖和。”
张嫂子听到说话,忙带人迎出来,要给明珏磕头,被明珏拦住了。明珏跟她们寒喧了几句,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让她们到前院帮忙准备宴席了。
今天,她要宴请参与盖流金商业城的工匠及盖房子时帮工搭下手的妇女,加上庄子、矿井和豆腐坊的大小管事,大概有二百人。明珏考虑到这些干体力活的人食量大,让人准备了三十桌席面,以实惠为主,就摆在前院的抱厦里。要招待这么多人,有张嫂子带人帮忙照应,祖宅的仆妇也可以轻松些。
洛老太太坐在暖阁的软榻上,李嬷嬷和两个小丫头正在一旁伺候说话。明珏进到暖阁,二话没说,就甩掉鞋,爬上软榻,挤到洛老太太身旁撒娇。
明珏见洛老太太眼圈微红,尽管她极力掩示,在人前强坐笑颜,也难掩哭过的痕迹。明珏给紫竹拿了眼色,紫竹把丫头们带出去,只留下了李嬷嬷。
“祖母,我听丫头说你哭了,为什么?”
洛老太太没多说,拿出一封信递给明珏看,信很短,但明珏一看也很惊讶。
“祖母,您有女儿呀?我怎么没听您说起过呀?”明珏话一出口,就知道露了馅,洛老太太有女儿,真正的洛明珏能不知道吗?
“你被萧家人折腾了一场,不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吗?你来了这几个月,天天忙里忙外,我也没跟你说起过,不愿意提,提起来就伤心。”
明珏松了一口气,她与真正的洛明珏大不一样,萧怀逸又暗示说现在的明珏是野鬼,洛老太太能不疑心吗?只是洛老太太从来不多问,这令明珏心安轻松。
“十年大忌?姑姑不在了,她……”
“对呀!到今年四月,她就没了整十年了。”
听洛老太太一说,明珏才知道洛老太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楚州林家。林家跟洛家有亲,姑姑的丈夫才学渊博,又有功名在身,原是一郡之守,高升为一州知府,在赴任途中,他们夫妇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全被海盗杀死了。
明珏又仔细看了一遍信,问:“祖母,姑姑的婆婆是您的妹妹呀?”
“对呀!她是我继母的女儿,嫁到楚州林家做了继室,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考取了功名,她就为长子求娶你的姑姑,要找亲人到楚州跟她做伴。我就把你姑姑嫁过去了,刚嫁过去六年,你姑父高升了,一家人正高兴呢,没想到在赴任途中全被海盗杀了。你姑姑留下一个女儿,跟八丫头一般大,现在也是大姑娘了。”
“哦,那应该是我的表姐。”明珏还是很会排辈份的。
洛老太太生母早亡,后来有了继母,生了一个女儿,与洛老太太同父异母,姐妹情意却很深。温显宗是外室所出,是洛老太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狗杂种坏事做尽。估计洛老太太继母的女儿远嫁楚州,也是他搞的鬼。
“是呀!一晃眼我也有十年没见她了。”
“祖母,要不我们去楚州看看她们,顺便参加姑姑的十年大忌。”
江东沿海,虽说海盗猖獗,繁华富庶也非其它地域可比。江东最为繁盛的城池是海州,靖海侯水家就在海州,而楚州离海州只有一百多里。
明珏一直想海州,见识见识瀛州大陆最富裕的家族水家是如何威仪排场,等她成了瀛州大陆首富,好效仿水家摆摆排场,争取有一天超越水家。
“去楚州?”洛老太太眼底闪现光芒,她确实想去,趁着还能走动,去见见亲人。她知道明珏有足够的财力,能让她舒舒服服探亲,可明珏有时间吗?
“祖母,我跟你一起去,咱们三月出发,边走边玩,四月就到了。”
“你这里的庄子铺子矿井怎么办?”
“我京城的庄子铺子矿井比青州大多了,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唉!我拖累你了。”
明珏噘了噘嘴,靠在洛老太太身上撒娇,说:“祖母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最疼我,我们先去楚州探亲,等探亲回来,我就回京城,您跟我一同回京城去。”
“我是罪身,不能随便离开青州,你还要费好多周折。”
“放心,这点事很好办,我为青州官府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也会对我通融。”
洛老太太点点头,正跟明珏低声说话,紫竹跑进来,一脸兴奋紧张。
明珏紧紧皱眉,问:“又出什么事了?”
“九小姐,谭大人来了。”
“哪个谭大人?”
“中南省的布政史呀!已经到门口了,有几十个官员陪着他呢。他说他来看看小师妹,明天流金商业城开工,他要挖第一锨土,还要庆祝。他还说您要不出去迎接他,他就闯进来了,到时候,您可别说他无礼。”
洛老太太忙让小丫头过来收拾,又催促明珏,“快去迎接谭大人。”
明珏拍了拍脑门,苦着脸叹气,还好多准备了几桌席面,赶饭的人来了。
------题外话------
今天更新晚一点,为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分封制度整整查了两个小时的资料,这是中国历史上一直沿袭的。我在文中设了侯、公、伯三爵,以侯为尊,没有子、男两爵,也没按历史上有顺序。
我不反对有亲置疑这个问题,不管谁说什么,现在不能再修改,因为我在章节里写过我所写的皇朝的爵位设定。
再说本文叫《侯门正妻》,当然侯爵是最高的,不是公门,大家就当我设定了一个特殊的皇朝,那个爵位分封就是侯、公、伯。
就解释这一次,如果有人为这个问题谩骂讽刺,删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