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水雾之中,枝条吐翠,清新如洗。
明珏掀开车帘,深吸迷蒙着雨丝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心中郁郁散去。
“紫竹,苏嬷嬷好些了吗?”明珏即使生气,仍关心苏嬷嬷的身体。
“奴婢出来的时候她还躺着呢,听田妈妈说她哭了一夜,一直唉声叹气。”
“我让你告诉她的话,你说了吗?”
“奴婢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是吧?那我明天就送你和她一起去青州郡伺候老太太。”
“九小姐,奴婢……”紫竹忙跪到明珏腿边,咬着嘴唇轻声哽咽。
“你不但要跟苏嬷嬷说,还要跟田妈妈、丝菊和风兰去说,岳嫂子母女就不用了,她们不会再想回萧家。”明珏长叹一声,又说:“当时你们跟我来庄子,我很感激,我和你们虽说是主仆,也有同甘共苦的情意。记得我说过,不可能让你们都成为人上人,但能保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我也有底线,明白吗?”
“奴婢明白。”
“你既然明白,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打消你们回萧家的念头。”
紫竹想了想,说:“九小姐是怕给想害我们的人可乘之机。”
“说对了一半,知道这一半就行了,起来吧!我最烦动不动就跪。”
至于另一半,那就是明珏的个人心思了。被休弃出门,她要堵一口气,有一天扬眉吐气,抬头做人,只有这样才能把轻贱她、欺负她的人踩在脚下。别说她现在有财有名,即使她仍身无分文,她也不会去求萧怀逸让她回萧家。
“九小姐,你生苏嬷嬷的气了?”
“唉!气她不开窍。”
紫竹见明珏脸色缓和,试探着说:“其实苏嬷嬷的想法也没错,在外面做得再好,也是贱民,回到侯府做一品侯正妻,就是贵妇,身份不一样。”
明珏微微摇头,没说话,侯门正妻又怎么样?不照样活在羁绊中吗?把自己的荣辱寄托在男人身上,若没有爱,也没有自由,身份再高又能怎么样?锦衣玉食,无尚尊荣,如同一具华丽的行尸走肉,是享受还是煎熬,不言而喻。
平润清和的笑脸入目,明珏不禁怦然心跳,相见时,反而觉得离愁更浓。
可能是因为离别,再见水木,她脸红心热,心里衍生出难以言喻的情愫,这是她暂时不想产生的感觉。她想做天下第一富人婆,想泡上水木,那只是想法而已,就象她前世迷恋奥巴马,想以身相许一样,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即使水木在她眼前,她也觉得她的想法不切实际,就象在电视上、网络上、杂志上看到奥巴马一样,真到谈婚论嫁,那可需要质变的飞跃。
“长高了不少。”水木的语气听上去象是再说一个孩子。
明珏干笑两声,大大咧咧说:“你也一样。”
“呵呵,做得不错。”
“马马虎虎吧!其实是仰仗先生的威名。”明珏面红耳赤,避开水木的目光。
水木把明珏带进一间精致优雅的会客厅,示意她坐下,笑容清浅,说:“一会儿我有客要来,恐怕今天没有太多时间跟你说话,先说你的事吧!”
“我要立女户,官府要一份从何地而来的证明,我想请先生帮忙”
“为什么要立女户?”
“想脱离萧家,不想再寄人篱下。”
其实这只是明珏表面上的想法,她还有深层的想法,就是我现在发财了,不想再跟萧家有瓜葛,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还要被瓜分一份。
水木轻叹一声,如水纹波光般的目光注视着明珏,柔润清明,“你的身体是洛明珏的,身份是萧怀逸的弃妻,这些是不能改变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的身体是洛明珏的,身份与身体紧密相连,只是灵魂是个外来客而已。水木点破了她是穿越者的真相,明珏并不吃惊,反而觉得心里更有底气。
“你呢?”
“我?”水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反问:“你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还是立女户的事。”
明珏曾经对水木很好奇,可现在,她突然改变了想法,水木是不是她的老乡并不重要,她不想多问,也不想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有可能会成为负累,人与人之间只有保持距离,才能稳步平静地接近。
“一份从何地而来的证明很好做,只是我觉得你没必要立女户。即使你给江宇慧立了女户,你的身体和身份还是洛明珏,能把身体抛弃吗?”
“先生说得对,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不想再与萧家有牵连。”明珏轻声长叹,证明低沉,脸色也暗淡了,“除了立女户,给自己另一重身份,我还能怎样?”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再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水木递给她一个信封,顺便在她手背上拍了三下,“我的客人来了,等闲暇了我们再谈。”
“好。”明珏站起来,向水木道了谢,送他出去。
信封里有一份证明,不是证明她从何地而来,而是证明江宇慧和洛明珏是同一人,上面盖着锦羽国的玉玺和锦羽国江皇后的凤印。
明珏很惊诧,也很感动,感念水木的良苦用心。锦羽国虽说是大秦皇朝的附属国,却也有独立的主权,比大秦皇朝还国富民强,只是地域太小。
这样一来,她还是洛明珏,也是江宇慧,两重身份是一个人。而江宇慧这重身份与锦羽国皇后有关系,连大秦皇朝的朝廷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她大可以跟人吹嘘是江皇后看中她的才学品性,赐她姓江,并给她取了江宇慧这个名字。有了这张证明,她是异国友人,比偷偷摸摸立女户不强多了吗?
正如水木所说,即使立了女户,她还是洛明珏,也斩不断与萧家的关系。可有了这张证明就不同了,她把产业归到江宇慧名下,还是洛明珏的,谁也抢不走。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我进来都不知道。”萧怀迦一把抢走她的证明。
“不许看,还给我。”明珏沉下脸,高声呵止。
“不就是你的新身份证明吗?师傅昨晚就说了,他替你考虑得很周到。”萧怀迦把证明递给她,语气中透出几丝酸涩,“师傅一直在夸你,还训斥了我。”
明珏笑了笑,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出身名门,有水木学生这重身份,只是为自己渡了一层金,而我身份低微,要靠先生的名气混饭吃。”
“别说得这么可怜。”萧怀迦轻叹一声,说:“我很羡慕你,还有点嫉妒。”
“你很优秀,干吗要羡慕我?”明珏收好证明,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萧怀迦的笑容透着淡淡的忧郁,说话的语气也显得疏离了。
两人并肩出来,一路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来到马车旁,才相视一笑。
“去奉国公府奔丧的人都回来了,三哥和三嫂这几天忙着清查产业。听老太太的意思,温家小姐进门就要主持中馈,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我明白,谢谢你。”明珏真诚道谢,萧怀迦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更加忧郁。
明珏没注意萧怀迦的表情,她在想温玉嫦进门就要主持中馈,小白氏掌管内院五六年,能心甘情愿放权吗?这又将是一场恶斗,且拭目以待吧!
从水木山庄出来,她没有回宅院,而是去了西城郡。现在,周师爷已经跟她绑到同一条战船上了,身份的事没必要瞒他,而且她还需要官府的证明。
事情办得很顺利,她所有的产业都归到了江宇慧名下,包括萧怀迁给她的三百五十亩地。不仅如此,她还把宅院外面的荒地也划进来了,并重新写了地契。
手头的事情做完,其它事情按部就班,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杨柳吐翠,桃花灼艳。
为了向萧家上下表示自己“安份”,明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姑。她新添了两套花色淡雅的棉布衣衫,脸上不见半点胭脂色,头上连根木簪都没有,而是插着一根筷子,只要不出门,她就是这身打扮。
明珏提着竹篮走出宅院的大门,快步向林地走去,她要去摘些野菜,在林地里一个人尽情玩一会儿。乡野宁静,她迈着欢快的步伐,边走边高声歌唱。
石桥上,英挺俊朗的男子扶桥而立,眺望天际,春风吹起他玄青色的衣衫,更添几分飘逸。明珏的歌声吸引了他,他只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又投向远方。
这男人皮相不错,气宇不凡,明珏经过石桥,心中暗暗赞叹。石桥很宽,男子手扶桥栏,背对着她,她也靠边行走,只能看清男子的侧脸和背影。
看不清男人的脸,有点遗憾,看他的侧脸和背影有点眼熟。她不禁哑然失笑,看到美男不仅眼熟,还眼热,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阳光倾泻而下,暖意泼洒,清风舒爽,拂来缕缕花香。林地桃花正艳,坡地黄花遍野,平地麦浪如绿波涌动,一副明丽动人的乡野盛景。
明珏摘了一篮野菜,看看时候还早,不急着回去,就蹲在小溪边玩水。溪水清澈见底,水中鱼虾欢快浮游,光滑的鹅卵石反射着阳光,明晃耀眼。
轻碎的脚步声传来,玄青色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明珏不禁心跳。石桥上的美男来找她了?林地里这么幽静,他不会贪恋她这个村姑的美色,而有不轨企图吧?明珏抬起头,看到男子登上土坡,欲行欲远,暗哼一声,心中失望。
她又玩了一会儿,见日头升高,打算回去。提起竹篮,又想起林地深处那几棵长木耳的树,要去看看。她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登上土坡,看到土坡正中有一棵桃树,在几棵垂柳掩映之中,更显花团锦簇,桃红娇艳。
她想用柳条编些小玩意儿,回去哄多多玩,好长时间顾不上理他了,心里有些歉意。她折了些柳枝,四下看了看,干脆爬到桃树上去编。
细碎轻快的脚步声伴随女人的饮泣声传来,惊动了坐在桃树上的明珏。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美艳动人的年轻尼姑正冲土坡跑来,边跑边哭。
“天郎――”
天狼?还地虎呢,看这尼姑的模样神情,就知道是出家人红尘心动,来与人私通了。出门没看黄历,撞破奸情不吉利,何况是尼姑的隐私。
“智儿,别哭。”
身穿玄青色长袍的男子从土坡一角绕出来,迎上去,抓住尼姑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尼姑止住哭泣,双臂紧紧勾住男子的脖子,扑到男子怀里,在他脸上乱啃一气。男子躲开尼姑的火热攻势,扶着尼姑的双臂,连声长叹。
明珏暗自皱眉,没想到私通尼姑的人竟然是他。土坡很高,男子站在对面的土坡下面,她在这边的土坡上面,还爬到了桃树上,两人竟然谁也没看到谁。
“天郎,我日里梦里,没有一时一刻不想你,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怎么会忘呢?我会救你出来的。”男子的声音低沉温柔。
尼姑点了点头,又一次扑到男人怀里,撕扯着男人的衣服。男人没有反驳,反手抱住尼姑,两人紧紧相拥,朝土坡的低洼处滚去。明玉心中叫苦,土坡的低洼处正对着那棵桃树,两人的一举一动岂不要完全呈现在她眼皮子里底下?
拜托,二位,别这么劲暴。
明珏双手抓紧树枝,摒住呼吸,害怕这对正处于意乱情迷之中的男女发现她的存在。可是,就在两人悉悉索索撕扯衣服,正要进入状态的时候,她编的花篮掉下去了。不偏不倚,正砸在尼姑头上,砸掉了她的帽子,露出了白光的头。
“谁?”尼姑从男人身上起来,一手戴帽子,一手捂衣服。
男人目露寒光,飞身跃起,一掌向桃树劈来,凌厉的掌风震断树枝,花瓣纷落。明珏的身体随着树枝摔落地上,向土坡下面滚去,心里大呼冤枉。
姑奶奶可没偷窥。
------题外话------
从这一章开始对手戏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