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没回来以前,我已经沉入了黑甜梦乡。
梦中荒芜一片,我孑然一身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去哪里,天地苍茫,世界洪荒……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稍微转动一下脖子也感觉僵硬的厉害,身后紧贴着一个热的出奇的怀抱,六七月份的天,就算殿内四角置了冰块,我也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我躺平了,看到一双带着血丝的凤眸,瞧瞧外面日头,自嘲一笑:“陛下,你这副模样,倒像没下乡以前的益王世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不是要我也担一个祸国妖姬的恶名?”
他捏捏我的脸,神色间镇定如常:“笑的真丑,来,哭一个给朕瞧瞧。”
我瞪着他:“陛下你这是什么爱好?要不要我召集宫人与各宫娘娘们来重华殿哭给陛下瞧,陛下瞧着哪位娘娘哭的楚楚动人,也好重重赏点什么宝贝?!”
他若有所思瞧着我,低下头来在我鼻尖上啃了一口:“你哭是不哭?朕的口谕焉敢不遵?还不快快哭一个给朕来瞧瞧?”
我往他怀中一靠,身子使劲往他身上去蹭:“草民就是抗旨了,那你斩我啊斩我啊!”
皇帝陛下大笑着从龙床上跳了下去:“大清早的你这个无赖!你给我等着!”
凤朝闻是个执拗的人,他说了等着,我吃过早膳等来等去,却等到了出宫的消息。田秉清一路小跑着进来,眉飞色舞:“姑娘,陛下说今日带你出宫去散散心,让你快准备准备。”
我站起来环顾重华殿,好像除了下意识找些金银锞子,没别的可准备的。
田秉清见我使劲扒拉梳妆台前的首饰盒子,抿着嘴直乐:“姑娘,这荷包里才替你备着呢。你换件素淡不打眼的衣服吧。”
娥黄进来替我找了件极素的雪色短襦长裙,将头上金色首饰全取了下来,换了银色小簪花,我夸她细心,出宫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凤朝闻今日也只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绸缎直裰,一改往日富丽模样,倒像谁家赶考的举子。马车一路驶出宫门,我掀帘去瞧,长长出了一口气,进宫几个月,今日总算能透口气了。
田秉清与车夫同做车辕,笑道:“今日可是托姑娘的福,奴也很久不曾出宫啦。”
我一边掀起帘子朝外面去瞧,一边答道:“这叫有福同享,有难你自己当!”
凤朝闻捏捏我的脸,“来,哭一个给朕瞧瞧。”我瞪他一眼,他示意我去瞧他的手心,缓缓伸开的手掌心里放着个红彤彤的特事,我定睛一瞧,顿时呆住了,伸手一把抓过来,不可置信的放在眼前瞧了又瞧。
没错!这就是爹爹亲手替我做的那只小木鱼,鱼嘴里的小金环虽然未曾褪色,可是爹爹亲手编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双鱼结,因为年头太久,红色的绳子已经瞧着旧了许多。
我捧着这小木鱼,眼前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感激的抬头去瞧凤朝闻:“这个小木鱼……爹爹做的小木鱼,怎么在你这里?我一直以为在黄河谷丢了。”
他摸摸我的脸,“当初替你治伤的时候忙乱,我替你收了起来。后来一直忘了给。乖,哭一个给朕瞧瞧。”
我眼中泪花盛满,将小木鱼贴在心口,却朝他灿烂一笑:“你肯定是故意不还给你的,真小气!”
他连连点头:“对,我就是贪图你的东西。”
若非车厢狭窄,我恨不得踢他一脚。
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然说这种话。
我呆呆瞧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不明白他用尽这些心思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直到听到田秉清一声喊:“陛下,姑娘,到地界了。”
我掀帘一瞧,顿时呆住。
仿佛昨天我还笑嘻嘻出外踏青,一路歪歪扭扭骑着马儿顺着这条巷子走了回来,拍拍门,门口大开,一个暴躁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门闩笔直飞了出来……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心如刀绞。
我赶紧放下车帘,“回宫吧。”
凤朝闻铁臂一伸,将我牢牢搂住,“既然到了,就顺便回家瞧瞧吧。”
我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心中怀着难以抑止的恐惧,旧日的时光就藏在这扇紧闭的门里,不打开了门,我就在里面欢笑歌唱,过着有父庇佑的快活日子,眉眼鲜亮,不曾经历人世风霜。
不打开门,我的爹爹,就活在这院子里,手提门闩,藏在大门后面……
凤朝闻抱着我大步朝前走,每走一步我就哆嗦的更厉害,极剧的恐怕笼罩着我,我尖叫一声,跳起来从他怀中挣开,使劲踢他,使劲踹他,把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深深掩埋的悲伤绝望通通发泄到他身上。
他伸开双臂,一迭声的哄我:“小逸乖……小逸乖,我们就进去瞧一眼,去祭拜一次……”
我恨他!我恨这个世界!
我尖叫着,恨不得抱紧了双臂不要瞧见眼前的景物,他伸臂来抱我,被我又踢又踹,可他到底抱住了我,紧搂了我去拍门,我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他怀中哆嗦,凄厉的大哭,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呀?”
朱漆斑驳的门吱呀一声响,泪眼朦胧中,我瞧见童伯苍老的面孔雪白的银丝,凤朝闻笑着道:“童伯,我带小逸回家来祭拜老爷。”
我越发哭的大声了。
就像,爹爹今天才死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