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人自然知道他是不想转述关于夔王的恶言,便也不勉强他,朝着他拱拱手,然后说:“既然如此,我先去询问一下其他目击人等。”
京兆府的仵作也早已布置好白布凉伞,就地开始检验张父的尸身。
“确系高处坠亡无误。”仵作初步检验之后下了结论,又请周子秦过去检视。周子秦今日遭逢两重剧变,异常沉默,草草与他一起再验了一遍,确是坠亡。头部撞得血肉模糊,颈椎折断,立毙。
“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他跳下来的呢,这死因还有疑问么?”仵作说着,在验尸单子上签了名姓。
另有人说道:“死因好说,只是这跳城楼的原因,可真不好说……要往陈词单子上写么?”
领头的摇摇头,说:“难写,我看先回去请示了再说吧。”
周子秦失魂落魄地转身看向黄梓瑕,却见她那张之前还恍惚的面容,已经沉静下来。
她缓缓说道:“子秦,你去问一问,张老伯是怎么上的城楼。”
周子秦应了一声,转身向着城楼台阶处走去。不一会儿他转回来,与正在搜检张伟益遗物的士兵说了一句,然后将其中一个令信拿走,出示给黄梓瑕,低声说:“是用这个令信上去的。”
黄梓瑕看了看,原来是王府军的令信,自然是张行英所有。
她抬手接过令信看了看,低声说:“这东西,自然应该是张二哥随身携带的……怎么会在张老伯的手里?”
“是不是……张老伯去义庄认尸时,拿到的?”
“这种公家之物,义庄必定早已保管好或送往王府,不会留在尸体身上的。”黄梓瑕又想了想,摇头说,“不,这短短的时间,不够张老伯从普宁坊到义庄再回到普宁坊旁边的开远门。”
周子秦迟疑着,低声问:“你的意思是……张二哥没死之前,这令信早就已经在张老伯的身边了?”
黄梓瑕轻轻地点头,声音艰涩道:“嗯,恐怕是早已准备好了……如果张二哥失手而死,张老伯就上城楼当众宣扬此事——总之,必定要掀起一场滔天风浪,不能幸免。”
周子秦不由骇得倒退一步,只是喉口仿佛被人扼住,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也不知夔王何德何能,值得对方这样狠绝……张老伯,与我们又有何瓜葛,为什么连他也要被牵涉在内?”她喃喃说着,慢慢转过身,说,“走吧,事已至此,一步步只会走向更绝望的境地。”
周子秦忍不住追上她,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王爷又……准备怎么办?”
黄梓瑕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说:“别问了,子秦。我们所要面对的势力,实在太过可怕,我现在只担心……所有我重视的一切,都会被卷入这漩涡之中,所有我在意的人,都会一个个身不由己成为对抗我的棋子……”
周子秦默然凝视着她,双手攥紧又松开,最终,他艰难地,却无比凝重的,一字一顿说道:“但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无论这世上的人都在说什么,无论有多少人背弃你,周子秦,永远相信黄梓瑕。”
黄梓瑕的眼睛瞬间通红,那里面的热潮无法抑制,即将决堤。她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良久,才平抑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动,努力压抑住自己喉口的气息,低低地说:“多谢。黄梓瑕,也永不会让周子秦失望。”
城墙外的街巷之中,王宗实的车还在等着她。
他端坐在车内,袖手看着她,一言不发。等到马车起步,才慢悠悠地问:“有何感想?”
黄梓瑕低头沉吟片刻,问:“王公公早已得知此消息,当时若要阻拦,或许……还来得及?”
“你都没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想得到呢?”他唇角扯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瞥了她一眼,又说,“何况,张家父子与我有何关联,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操心?”
“多谢王公公垂爱,梓瑕感激不尽。”她垂目说道。
车身随着行走而微微起伏,黄梓瑕隔窗看见外面马上的那个少年,清秀的侧面轮廓,偶尔漫不经心地抬手碰一碰头顶下垂的树枝,一脸天真无邪。
见她看着外面,王宗实便说道:“他叫阿泽。十数年前我捡到他,当时还爱附庸风雅,给他取名为云梦泽,但如今觉得,还是阿泽顺口。”
黄梓瑕问:“王公公贵为神策军护军中尉,权倾当朝,身边却只有这么一个小童常伴身边,不会觉得不便么?”
“凡事亲力亲为,才算活这一场,不然又有什么意思?”他眼皮一撩,又说道,“何况我又有什么事情?虽奉圣上之命查探鄂王被杀一案,但如今圣上不问,我也无从下手,一切倒都落在你身上了。”
黄梓瑕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话,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神情,便也不说什么,将目光从阿泽的身上收了回来。
王宗实一哂,忽然说道:“送佛送到西,再送你一份大礼也无妨。”他轻叩车壁,吩咐车夫道:“去修政坊。”
车夫应了一声,立即驱马转了个弯,向南而行。
黄梓瑕问:“王公公要带我去见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