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风开始带了寒凉的感觉,才回到了房间。
上床互道了晚安,他们并排躺在那张大床上。
被子只有一床,晚间的山里温度并不高,纪悠渐渐感觉到了寒冷。
身边传来江念离清浅的呼吸声,鼻子里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纪悠更加睡不着了。
黑暗中她极小声地说:“念离?”说完又一阵后悔,也许江念离已经睡着了。
果然没传来回答,但随即她听到身边窸窣地响了一下,接着,温暖的肩膀便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他的体温透过两人薄薄的睡衣传过来,纪悠莫名觉得一阵安心。就这么缩在他的怀里,方才的寒冷和杂念都不见了,纪悠也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身体,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她还打算说上几句什么的,但白天的困倦袭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境。
一夜好梦,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江念离已经起床了,收拾一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
他看到她起身,放下书笑了笑:“小悠,睡好了吗?”
纪悠连忙点头:“挺好的。”
如果不是确切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和气息,她还以为昨晚他拥抱着自己入睡的记忆只是幻梦。
第一次和同龄的男生睡在一张床上,还彼此拥抱着睡去,纪悠本来应该害羞的,但她却奇怪地没有那种感觉。
仿佛和江念离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安心的。
她又冲他笑了笑,就转身进了浴室。
他们今天的安排是沿着山路走到山顶,再乘索道下来,这是座佛教名山,一路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庙宇,正好可以供途中休息时落脚。
纪悠自己不是佛教徒,江念离就更加不信鬼神,这一路与其说是拜佛,不如说是欣赏美景加参观古代建筑。
他们将大部分行李都留在了旅馆,每个人背了双肩包,仅带了水、食物和必需品,就出发了。
一路上风景当然是秀丽清幽的,林野染翠,飞瀑直流,山道不算险峻,也可以走走停停。
纪悠不时会挑起一些话题,比如最近某个好看的电影,某本好看的小说,江念离只是耐心地听着,遇到他没看过的,就会询问剧情。
纪悠也来了兴致,将那些故事口述给他,末了还要加一句:“你说,这个电影好看吧?”
只不过她实在是没什么叙事技巧,加上理科生的单线思维,能把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讲得平铺直叙,毫无悬念可言。
即使如此,江念离还是笑着连连点头:“挺好的。”
山里的游客不多,他们走到一处山谷,意外地听到有人呼救。
那也是一对结伴的情侣,年纪比他们要大一些,看起来都是大学生的样子。
女孩子在山道上挡着,连连大声呼救,声音里带着些哭腔。
江念离和纪悠连忙走了过去,看到山道栏杆外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生。
看到他们跑过来,那个男生脸上带了点尴尬的神色,冲江念离挥挥手说:“哥们,不好意思,脚崴了,没什么大事。”
那个女生则在一边很羞愧地说:“都是我不好,非要让他帮我摘花。”
那块大岩石的边缘,开着一簇红色的山花,随风招摇着十分美丽。
但这样私自跃出栏杆,在危险的岩石间翻来翻去的举动,的确是不可取。
那块岩石和山道间还有一条裂隙,裂隙足有一米多宽,往下也有几米深,如果不小心掉入裂隙的话,确实很危险。
那个男生崴了脚,靠自己的力量的确过不来。
如果在那边有人拉着他,这边又有人接应的话,还是勉强能过来。
这个山谷在山道的中间部位,在这里等待救援队过来,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
估计了一下那个裂隙的宽度,江念离觉得自己能够顺利跨过并将那个男生救过来,就笑笑放下背包:“等我过去吧。”
纪悠忙接过来他的背包,也脱下了自己的背包,并排放在山道上,有些担忧地看着江念离:“可以吗?我过去吧?”
江念离看着她笑了一下,带了开玩笑的口气:“你跳得过去?”
纪悠看着那道让人头晕的裂隙,只能为难地说:“好像跳不过。”
“没事的,等我就好了。”江念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舒展了一下四肢,就轻松跃了过去。
看他的动作轻快,纪悠才稍微放了点心。
江念离过去查看了一下那个男生的伤处,就将他扶起来送了过来。
纪悠和他女朋友忙一手拉着山道栏杆,一人一只手伸了过去,那个男生借力一跃,总算平安回来了。
纪悠松了口气,那个男生和他的女友也都放下了紧张。
见恋人平安归来,那个女生立刻抱住他的腰,捶了他肩膀一下,小声嘟囔:“看吧,逞什么强!”
在山岩上的江念离听到了,笑了一笑,对纪悠说:“小悠,再等一下。”
他说完,转身走到山岩靠外的另一侧,俯身去摘山岩外侧的那丛红色山花。
但最近刚下过雨,岩石上长了不少青苔,他一个没留神,竟然滑了下去。
那个女生正巧抬头看到这一幕,尖锐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看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山岩后,纪悠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下来。
在还没来得及细想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自己动起来了,奋力一跃。
原本可怕和不可逾越的天堑,此时在她脚下掠过,接着很快,她的脚就踩到了对面的山岩。
连一刻停顿都没有,她几步冲过去喊道:“念离!”
在山岩的另一侧,却没有她预想中的万丈深渊,江念离正抓着一根树藤,站在稍微靠下的一块凸出点上。
“小悠?”看到她,他连忙开口,“你怎么过来了!这么危险!”
虚惊一场,纪悠的腿此刻才开始发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么危险你摘什么破花!”
“我刚才在远处已经观察过了,山岩这一侧并没有危险,我才会过来的。”解释了一下,江念离看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惊惧过度了,对她笑笑,“别害怕,我不会做太危险的事情。”
他说着,就将手中摘到的山花递给她,另一只手攀住岩石,借力跃了上来。
相比他们,那一对也是惊魂未定,那个女生还对身旁的男生说:“我不说你了,你们男人天生都喜欢冒险对吧?”
江念离笑了笑,对纪悠说:“还跳得过去吗?”
纪悠这才想到,刚刚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跃过了这个在她眼中不可能会跳过的天堑,现在让她再跳回去,可就没那个勇气了,只得丧气地摇头:“不敢。”
江念离不由得笑了,从她手中接过来花,自己先跳了回去。
他将手里的花递给那个女生:“我替那个哥们采了,希望你能喜欢。”
明白过来他去摘花是这个意图,那个女生和男生连连道谢,又再三谢谢他出手相救。
江念离笑着对他们说了“不用客气”,然后才转身,向对面的纪悠伸出了手:“过来吧。”
拉住他伸来的手,纪悠鼓了鼓劲,努力跳了过来。
另一对情侣见到她也安全回来,就都放了心。
因为那个男生的脚崴了,他们准备在原地休息一阵,江念离和纪悠就和他们道别,先行走了。
走出一段路了,纪悠回头看了看那对还留在山道旁的情侣,忍不住小声嘀咕:“我也想要山花的,还以为是给我的……”
身旁的江念离轻声笑了:“那个是金针花,这里海拔较低,应该长了不少。”
他说着,两个人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山道旁看到了盛开的另一丛,颜色不若开在山岩上那一丛艳红,却也娇美可人。
江念离俯身采了一朵,回身递给她:“这不是也有了?”
纪悠见果然如此,自己也觉得刚才那对情侣太能折腾了,几朵花而已,男生就去爬山岩,要不是他们正巧路过,还不知道那一对要被困多久呢。
这么想着,她就哼了哼:“别人男朋友送女朋友的花都是山岩上的,你就在路边随便采一朵送给我。”
江念离侧身看着她,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是因为即使乱花迷眼,我也只要眼前这一朵。”
纪悠笑着捶了他一下:“成了,算你能说,好吧?”
又回想起刚才在山岩上那一幕,她笑了起来:“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跨过那条大裂缝了,不过那会儿就算要我飞起来,我估计也能!”
江念离微笑着看她:“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过来了。”
纪悠轻哼了声,随口说:“不过一条小小的裂缝,算得了什么,就算有天让我为你变成女超人,我都做得到。”
这句话江念离只当她是兴致来了乱说,揉揉她的头发道:“好,算你厉害,成了吧?”
那时还年少的他们,都没想到几年后,纪悠真的会为了江念离,做出远远比今天危险得多的举动。
她说了可以为他变成女超人,并非是一时兴起的大话。
好多事情,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这天他们用了六个小时就到了山顶,相较于路上的人烟稀少,山顶上庙宇香火旺盛,来往的人也多。
寺庙外惯例会有些摆了摊替人算命的术士,佛道结合,不知道究竟想要表达点什么。
对此有人嗤之以鼻,却也有善男信女笃信,生意都不算坏。
其中一个中年术士看他们从自己摊前走过,也许正巧是闲着,就用万能的金句去招揽他们:“小伙子,我看你是大富大贵之相……”
江念离只笑了下,礼貌颔首:“谢谢。”
那术士见这招不管用,转而想引起纪悠的注意,只是这次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常听到的那些,而是一句:“这位小姑娘,凡事执念太深不好,能放就放吧。”
纪悠笑着,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人生在世,没点执着有什么意思,对吧,大叔?”
那术士显然还想说点什么,纪悠就冲他笑着说:“谢谢啦。”拉着江念离走远了。
这段插曲,他们当然都没在意,没过多久就全都忘到了脑后。
他们脚程还算快,所以赶上了寺院中午的斋饭。
寺庙里的斋菜当然味道清淡,不见半点荤腥,米饭也是不精致的糙米,但吃起来还不算坏。
纪悠把分给自己的一碗菜和一碗饭吃光了,看到义务劳动的居士们前来收碗的时候,有不少吃完的人就主动上去帮忙。
她和江念离也各自做了些事情,才从斋堂离开。
古寺的钟声在山巅回响,又到了做下午课的时候,大雄宝殿中僧侣云集,诵经虔诚。
站在殿外看着,纪悠感慨:“有信仰也是件好事儿。”
江念离听了就笑:“的确,相信些什么总是好的。”
纪悠突然把脸转向他,勾起了唇:“其实我也有信仰。”
江念离略有些好奇:“是什么?”
“当然是你啊。”纪悠侧头笑了,“江学长!”
江念离愣了一愣,明白过来她是在胡说,好笑地摇头:“在寺庙圣地这样说,你都不怕给我招报应……”
纪悠则得意地踱步走下台阶:“我全心全意,虔诚无比……”
逗留到下午两三点左右,他们赶在人流高峰之前,乘缆车下了山。
回到旅馆,纪悠就瘫倒在了大床上,感叹道:“真好,还可以跟你在一起住一晚。”
江念离看着她勾起了唇角,昨晚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怀里熟睡,这丫头还真信任他的自制能力。
他点头,说出来的话却多少带了点叹息:“是啊,还有一晚。”
三天的行程很快结束,在回去的火车上,纪悠不再像来时那么害羞,甚至还主动靠在了他肩膀上。
无所事事,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了,看着窗外无限延伸的铁轨,她迷迷糊糊地说:“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告诉爸爸妈妈,你是我男朋友。”说着,唇边挑起憧憬的微笑,“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出来玩了,光明正大地!”
江念离手里还拿着那本他从来时就在看的书,纪悠也许没发现,那书页从开始到现在,几乎都没有翻过。
他笑着应和:“好。”
没人会在此刻就能预知一年后的事情,也就更加不能预知到好几年之后,他们究竟会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所以他们都暂且安稳又惬意地享受着当下的温暖时光。
一天又一天,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