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也不见他有醒来的意思。不过他手上打着点滴,脸上还挂着呼吸机,肯定特不舒服。
陆发发捂着嘴说:“医生说他脑电图正常,除了失血过多也没有外伤,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十八局的人怕你受刺激,都不让我告诉你……”
我拍拍她:“你先出去一会儿好吗?我等下就出来。”
等她带了门出去,我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怎么都抑制不住。我握住林志生的手,才发现这么多年都没仔细看过,他的手特别修长,骨节分明,青青白白,显得很是好看。
我抓着输液杆站起来,给他掖了掖被角。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新人入职的会上。
我坐在他左边的左边,中间隔着一个驯妖师于爻,符部长在台上说了一句:“今天我就主要说三点……”我知道他这三点一说,绝对要拖到吃中饭,立刻叹了一大口气,没想到这声叹气竟然还有低声部的合奏,我抬起头,正对上林志生的脸,我立刻懂了,所谓同道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们中间的于爻感受到了我们的视线,立刻识相地说:“要不……我和你们中随便一个……换个座位?”
我和林志生又同时把热切的视线投向他,这人的情商真不可谓不高啊。
后来我们仨都成了朋友,狐朋狗友的朋友。
我和林志生其实一般大,只是我打初中开始就给国安十八局工作,所以也不算是新员工,只是碍于规章制度,大学毕业后才拿到编制。我听说林志生的经历更加传奇,是符部长亲自去医学院挑人,最后一眼相中的他。原因是他相当的唯心主义,明明解剖了这么多生灵却依然相信牛鬼蛇神存在的合理性,当符部长问他“如果世上有妖怪,你觉得妖怪的生理结构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时,他竟然滔滔不绝地说了快一个小时,分析了各种情况的可能性,连符部长都听烦了,只是没好意思说而已。
我听了之后,直接说:“听起来更像是个神经病。”
等见到了真人之后,我就惊觉传闻都是不可信的,他哪里是个神经病,他根本就是精神病,还是重度的。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林志生长得还是可以见人的,真的,信誉保证,哪怕站在妖怪里也不算逊色,当然,我指的是人类实体的妖怪。
林志生后来知道了,就跟我说:“壹七七,其实你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样。”
我很诚恳地求教。
他就说:“你突破了我对人类的认知。”
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志生就开始逐渐展露出他毒舌的本性来,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人在短短一分钟内就看他极不顺眼,我一般称这个技能叫“欠的”。
十八局后来改组,为了方便保护我,把我从明面上调往民政局,实则编制还留在十八局。欢送会上,别人都和我说恭喜,只有林志生跟我说:“可怜见的,这就是活生生地发配边疆啊,反正打今儿起,咱们楼对面那个堪称业界良心竟用进口纯牛奶兑奶茶的咖啡屋你是再也喝不到了。”
我本来才芝麻绿豆大的难受劲儿立刻成倍地往上翻。
他循循善诱地问我:“后悔吗?你可是每天都在拼单呢。”
我哭丧起来:“后悔……”
没想到他第二天就送了奶茶过来,尽管他每次串门都被我一顿胖损,但我其实很感动,虽然心底仍有一丝怀疑,觉得他本质上有点儿受虐倾向。
是的,我熟悉的林志生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是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能依靠呼吸机过活的人。
我抬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塞进被子里。
“之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找各种理由跟着我……我曾经以为是符部长让你看着我……现在我明白了,但好像……太晚了……”
原来他就是玖七七。
在我得知自己的天师身份后,我就听父亲说过,长大以后,我也会像他一样,拥有一个保护自己的“替身”,那个替身叫“玖七七”,连命名都是取决于我的。那时候我还没到可以理解这件事的年纪,只是单纯地觉得好酷,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特权,满心欢喜。
但没有过太久,我又被告知,这一切都不会实现了。
这一生,我都没有资格拥有替身。
事到如今,当我以为自己只能独自面对命运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来改变这一切呢?
太没道理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低下头,就看见被子上有几滴水渍,我急忙伸手去擦,结果手背上也是一片湿润。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
“……你脑袋被门夹过吗?谁要你代替我死?”
我捂着眼睛,不敢去看林志生那张脸,即便如此,眼泪还是从指缝间不断落下来。
明明死的人应该是我,为什么你要救我?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只能听到全然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太过懦弱的声音。
“拜托你……醒过来……”
“求求你别死……”
十六
国安十八局的“补天”计划,历时整整半个月才终于偃旗息鼓。
神州结界终于恢复原状,而混沌带领的妖怪们终于被尽数消灭。
一共有二十七名战士和一百三十四位作为战力的妖怪殒命,伤者不计其数,林志生昏迷,伍五五失踪,七位驱魔被混沌重伤。
泰山战场结界附近,血流成河,猿惊鹤怨。
五天后,我终于被允许出院,陆发发为我去办出院手续,苏夏则去开车,而我七拐八绕,不知道为什么又站在林志生的病房前,我踮起脚,从窗子往里看去。已经相熟的护士看见我,还以为是我走不动了,笑着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摆摆手,说里面是我一个朋友,我想再看看他。
没过几天,林志生已经清瘦了许多,感觉脸颊都有些凹陷。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护士叹了口气道,“如果昏迷太久,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一惊,转过头问她:“……会死吗?”
护士说:“这个说不好,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案例。”
我覆在玻璃上的手逐渐捏成了拳:“我会救他的。”
“咦?”护士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无论用什么方法,”我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都会让他醒过来的。”
我回家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随意乱放的抽屉底下翻出了一张卡,那是前几年驯妖师于爻留在我这里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来找我和林志生喝酒,我找各种理由推脱,林志生就帮我挡酒,后来他和林志生都喝多了。林志生喝酒上脸,但酒品还是好的,只是蹲在墙角唱儿歌;于爻就不成了,他尽给我添麻烦,又吐又嚎,还拿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扔在地上,什么变装用的,什么反侦察用的,什么伪造证件,大着嗓门给我介绍用法,还说或许哪天我会用得上。
我那时候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用上这些,但现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