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地说。
“多谢关心。”我冲他做鬼脸。这个时候,我们都听见了南音和冷杉的欢呼,南音尖叫道:“唉呀,冷大帅哥,怎么是你啊……不会吧,你到我姐姐这里来端盘子,我姐姐面子真大!”
“那个雪碧还要在你这儿住多久?”他完全不理会满室的喧嚣,“你一个人哪儿照顾得过来这么多人?她父母到底干什么去了?”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啊?”我摇晃着面前的杯子,不看他。
“我都不知道能替你做什么。”他对我一笑,“我原来以为雪碧只是在你这里暂时待一段而已。所以我原来想着,我晚一点儿结婚,至少等雪碧走了以后再办婚礼。这样在雪碧还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能有多点儿的时间帮你的忙。”
“算了吧。”我慢慢地注视着他的脸,“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至于什么时候结婚,不是我说你,你哪能做得了江薏的主,她不过是在我们家的人面前给你面子而已,到时候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听她的。我早就告诉你你惹上麻烦了,你还不信。”
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上的钥匙看,“那个方……方……”经过一秒钟困难地搜索,终于说出来,“那个方热带没有再来为难你吧?”
我乐不可支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有,我能应付得来,你放心好了。”
“东霓姐,”茜茜拿着南音他们那两桌的单子过来,“算上刚才写的那两张,一共有四张了,放在一起吧?”
“行。待会儿你算账的时候记得给他们打八折。”我从她手里接过那两张单,准备仔细看一遍。
“开什么玩笑?”西决惊讶地说,“南音已经告诉所有人今天晚上你请客了,她也是头一回在你这里招待朋友,你让人过去算账该多难堪。”
“我不管。我说了可以来我这里,我可没说我做东。”我冲他翻白眼儿,“咱们家的大小姐也别总是不食人间烟火好不好?她要撑面子我管不着,我没道理开这个先例陪她玩——八折已经是客气的了。”
“你看南音今天多开心,你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叫这些人来,她对钱本来就没什么概念——你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丢这个面子。”他冲我瞪眼睛,“都算我的好不好?我这个当老师的买单也是应该的。不过你千万别让南音知道,不然她肯定跟你急。”
“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是什么命。”我恨恨地说,“你能罩她一辈子吗?”
“哥哥——哥哥——郑老师——”像是心电感应,南音的声音特别及时地响起来,“过来嘛,这么多暗恋你的女同学都想跟你叙旧呢……”
“你快点儿过去吧。”我把他往吧台外面推,“省得她大呼小叫地把别人都吓跑了。”
然后我一个人悄悄地绕到厨房,从后门走了出去。我们店的后门冲着一条很僻静的巷子,把门关在身后,稍微走几步,一切喧哗的声音就都听不见了。因为僻静的巷子一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今晚的月亮,很好。
虽然我从来不觉得那种光秃秃的、就像张煎饼那样拍在天空上的所谓“满月”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今晚的月亮非常安静,圆得一点儿都不嚣张,所以,很好。
手机在我潮湿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我对着它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下了决心,还是拨了号码。
“方靖晖。方靖晖,你不要装死,我知道你在,别用答录机应付我……”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听上去居然清冽得很,不知不觉地,就低了下来。我让自己的脊背靠在阴凉的砖墙上,我不知道那些砖头和砖头的缝隙间的青苔究竟生长了多少年,但是我突然间觉得,有它们不动声色地在旁边注视着我,我不害怕泄露所有的软弱。
“方靖晖,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个时候我不只是为了去美国才愿意和你结婚的。我只不过是不想那么快要孩子,可是你说这个孩子你一定要留着他,全都是因为你……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我,你从来都觉得我是在利用你……方靖晖,你根本就不会懂我吃过多少苦。我一个人漂洋过海,我离家那么远,你瞧不起我……”眼泪猝不及防地倾泻而出,我语无伦次,自己都不大清楚我究竟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胃疼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陪着你熬过去你都忘了么?是不是你以为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以为那些都只不过是为了绿卡?没错,我这辈子的耻辱已经那么多了,可是那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再捅我一刀……”
电话那边只有呼吸声。然后他很勉强地说:“别这样,你用这套方法骗过我很多次,你别以为,你别以为……妈的,东霓,别哭。我求你别哭好吗?我受不了。你问问你自己,我们两个变成今天这样,是谁先挑起来的?是谁先把谁当成仇人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呀,东霓?”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发誓,这句话是真正地发自内心,百分之百。
“那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我,还有孩子,我们三个人一起……”
“不好。”我斩钉截铁地抹了一把眼泪,“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家,那都是你一相情愿幻想出来的家。跟我没关系。”
“东霓,人不能太贪心。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至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所有的眼泪都争先恐后地凝聚在下巴上面,不过不要紧,夜色很重,没人看得见,“方靖晖,你最近好吗?”
“很好。就是工作忙。我很想孩子,”他短促地笑了笑,“有时候,也想想你。”
“江薏跟我说,你现在住的地方特别漂亮,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海。”我抽噎着,心里求老天爷保佑我这句话不会捅什么娄子。
“哪儿有那么夸张,别听她的,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而已,她哪里去过我住的地方?真的想看见海,还得走上二十几分钟呢。”他语气轻柔,就好像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
这么说,我真的猜对了,他们的确是见过面,就在江薏出差的时候。
“好,再见。”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跟他如此和平地说“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然后我看见冷杉的脸浮现在苍白的月光下面,他其实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我知道的。他轻轻地问我:“掌柜的,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