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缩去。她一贯妩媚轻柔的双眸里隐着尖锐如针芒的冷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玉妍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磨磋声,若不是进忠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她几乎要忍不住猱身扑上来。玉妍厉声道:“你胡说!你胡说什么!”
当然只是胡说,如懿哪里有半分凭证。唯一所有的,不过是孝贤皇后死前的厉声呼号,和一点点辨无可辨的蛛丝般的痕迹。
如懿懒得与她多费口舌,正漠然相对间,却见安吉波桑大师身着红袍,手持一串橙黄的蜜蜡佛珠,神态祥和,缓缓步上养心殿的台阶。
如懿颔首施礼:“大师安好。”
安吉波桑眉眼间有淡泊清澈的笑意:“皇贵妃积福,一切安好。”
如懿瞥了掩面啜泣的玉妍一眼:“有大师佛法庇佑,邪灵不侵。”
安吉波桑微微一笑:“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即便尘埃拂身,亦终归洁净之道。”
如懿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笑影,如澹澹天光。“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即便身陷淤泥,亦能不染自身。”她欠身,温言道,“大师为何此刻来养心殿?”
安吉波桑和缓含笑,有拈花看尘的闲雅之态,道:“中秋已过,特来向皇上辞行。”
如懿微微黯然:“宫中污秽,不是大师清修之地。”
安吉波桑微笑道:“修行处虽然苦寒,但自有清静大自在。”他侧过脸,看着玉妍的目光无比悲悯而慈和:“你有一张美丽胜过格桑花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你有你的孩子,有你的家族,有你的未来,为何不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不要求无相,求虚妄,否则你的罪过会绵延到你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
玉妍美丽而狭长的眼睛鄙夷地转过,她娇艳的嘴唇间狠狠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唾沫,以此来表示她的愤恨与不满。
安吉波桑宽和地微笑,对着如懿道:“皇贵妃,你以后的路还很远,荆棘与险阻还很多。那日你问我什么是禅,其实圆明清净就是禅,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一切声音动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无挂碍,毫无执着,一片祥和。这样,所有的尘埃都侵扰不了你,因为你没有破绽。”
如懿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提点。”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点而已。在雨花阁那几日,我已经发现,皇贵妃娘娘虽然来雨花阁参拜,但所求皆为宫中之事,从不为自己,娘娘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如懿失笑:“大师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宫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视她须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软之处,只信自己的人必然受过谁都不可信的创痛。但皇贵妃娘娘终有一日或许也会觉得,神佛不在于多么神明灵验,而是让漂泊无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处,扶持来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说,李玉已经出来,满面笑容道:“大师,皇上在里头等您了,快请吧。”
如懿见安吉波桑进殿,静静看着进忠半押半送了玉妍回去,便也离开了。
并不愿坐辇轿,也不愿侍从随行,连三宝和菱枝也被打发开去,茕茕独行,更适合如懿此时的心境。
五味杂陈。她没有言声,只是默默前行,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惊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紧随在身后,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不曾离去。她转首,看见提着羊角风灯跟随在后的凌云彻,淡淡问:“跟着本宫做什么?”
凌云彻跟随在如懿身后三尺远:“本来陪着进忠公公护送嘉贵人回宫,但见娘娘心情不佳,微臣不能劝解,所以一路随行。”
如懿无心顾他,懒懒道:“那就应该提灯在前,而非跟随在后。”
他眉目间清澈内敛,笑容仿佛天边清淡如许的月光:“娘娘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向何方,微臣只需伴随身后,为娘娘照亮后头走过的路,不至于回头之时,心下茫然,连退路都难以看清。”
初秋的月光静谧铺满宫院的每一个角落,一丛丛深红的秋海棠开得正盛,绚烂至寂寞。如懿无谓地笑笑:“也好。本宫此刻的心境,不喜有人陪得太近,但一个人走,又太寂寞惶然。你在,总是好的。”
云彻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随。当翊坤宫门前火红的绢纱宫灯照亮了如懿苍白的容颜时,他方才低声问道:“为什么娘娘脸上的表情一如微臣当年?”
“什么当年?”
“就像微臣已经明白失去了从前的嬿婉。”
如懿感知于他的敏锐,轻声道:“你说得不错,本宫便是如此。本宫得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也失去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东西。这般得失,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其实是得不偿失。”她微笑,“不过,也谢谢你的嬿婉。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她肯在我危困之时向皇上求情,也是难得了。”
云彻微微苦笑,拱手施礼:“微臣只希望,娘娘以后的路平安顺遂,再无荆棘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