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没有动。
我扫了一眼床头的钟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八分。
我很惊讶他怎么进来的,房卡在我手里,我也没有给他开门,忽然他坐在那里,悄无声息,真的有点恐怖。
我躺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我犹豫不决时,他身体动了动,睁开眼苏醒过来,我立刻闭上,装成昏睡的模样,他翘起的腿放下,一声轻轻的摩擦响,接着沙发弹出一阵窸窣,他朝床铺走来,步子很轻缓,可寂静的室内连微弱呼吸都无处可逃,何况他那样高大的身体压在了地板上。
此时夜色深浓,窗外十字街口的霓虹璀璨,渗入每个漆黑的角落,他晃动的黑影湮没在眼前,罩起一片昏淡。
我屏息静气,周逸辞这只从不顾及别人感受的猛兽,如果他有出格的举动,我一定不会妥协屈服,和他鱼死网破。从嫁给穆津霖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背叛,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我放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抓紧了床单,我以为他会做什么,然而他只是伸出手在我脸上轻轻触了触,指尖动作十分温柔,仿佛一片羽毛在刷动,怕惊动我醒来,只停顿了不到三秒钟便收回去。
他关闭了床头的台灯,拿起西装走出房间,门上锁那一刻我猛然坐起来跳下床,门口墙壁上塞着房卡,我拔出打开门,周逸辞的半面身影正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名服务生从另外一方的电梯走过来,他看了眼房间号,将一个卡包递给我,里头是房卡,“抱歉女士,这个时间入住宾客多,员工太繁忙,所以让您久等,这是给您补的卡。”
我摊开掌心,他看到我手里一模一样的房卡,“您找到了?”
我一头雾水,“找到什么?”
“您不是告诉客房保洁,房卡丢了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周逸辞会坐在我房间,希尔顿这样高端的酒店绝不可能出现擅自授予房卡的事故,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说找到了,他笑着祝我晚安,又原路返回。
我盯着手里尚有余温的白色磁卡,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极其刺鼻浓烈的烟味,他应该把玩了很久,将气息沾在了上面。
我不太明白他进屋是为了什么,他临走时触摸我脸庞的依依不舍,似乎他现在的岁月并不很快乐。
周逸辞走出酒店大门,去椿城郊县出席一个政界的发言会,车程大概两个小时,到达后还要溜稿,所以连夜就要启程。
他站在车旁等了片刻,吴助理迟迟没有露面,拨打电话对方是关机,他有些愕然,吴助理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周逸辞几乎没有需要他却找不到的时候发生。
他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来不及,他没再等下去,自己驾车离开。
梁禾依那几天身体很不舒服,总是一阵阵干呕,晚上遛狗回来上台阶头剧烈发昏,没站稳险些栽倒在墙根。
她让司机开车送去医院检查,从诊室出来时,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纸。
眼前是人山人海,是发烫的灯光,是冗长的走廊,更是一件件纷飞的雪白大褂,一面面陌生匆忙的脸孔。
她捏着诊断报告和化验单,贴着雪白坚硬的墙壁,她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潮湿,引出了她的眼泪。
司机看到梁禾依这样虚弱反常的表现,明白出了大事,立刻上去搀扶住她,小声询问是哪里的毛病,能否尽早医治。
司机边说边要拿她手中的单子,她察觉到指尖的拉扯,忽然被触动了什么,疯了似的嚎哭出来,躲闪着司机的手,“不要动!我说了不要动!”
司机被她的嘶吼吓得立刻松手,不明所以看着她,“小姐…”
梁禾依私下在周逸辞看不到的地方脾气很傲慢,也非常任性,可她并不吵闹,也不喜欢在人前落泪,除非是哀伤崩溃到极致,在医院这样地方,理所应当联想是她得了绝症。
司机一只手搀扶住她,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摸电话,打算通知梁锦国,不然隐瞒出麻烦他一个下人兜不住,这可是梁府上唯一的千金。
梁禾依整个人都垮了,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瘦弱的身体一直在抖。梁锦国正要上二楼找女儿,接到司机电话又折返回客厅,医院走廊十分吵闹嘈杂,司机怕他听不清,于是声音很大喊政委,这一声叫喊惊动了梁禾依,她骤然又变得暴躁,瞪大眼睛去抢夺电话,司机被她的狰狞再度吓到,他手一松,电话落在了梁禾依掌心。
她急忙要关掉,可她手在颤抖,触摸了半天都没有按到挂断键,而梁锦国也从这边的突发中意识到什么,他喊禾依,又喊女儿,梁禾依所有的强撑和绝望都在这被牵挂的温情一刻爆发了,她跌坐在地上哭喊出来,像在人海茫茫中走丢了那样无助,“爸爸,我要失去逸辞了…”
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梁锦国非常讶然,他知道电话里说不清,梁禾依已经崩溃了,否则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痛哭,他担心她想不开,安抚她先回家,再想办法。
司机在一旁听到,赶忙从身后将她抱起来,拖拽着带离医院。
梁禾依走后人海尽处一道神秘的身影终于从墙角缓慢露出,他握着手机对那边说了句什么,随即利落挂断,他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口罩摘下戴上墨镜,在那张脸完全暴露出的两秒钟,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鼻翼的一道狰狞长疤在白光下闪出惊心动魄的寒光。
他长得很丑,也很黑,所以多年前周逸辞给了他一个崭新的名字,叫鬼仇。
他生活在暗处,是周逸辞最狠毒的一个影子。
就像是共生那样。
残忍的活着。
鬼仇低垂着头,悄无声息没入滚滚人流中,转眼消失在灯下。
梁锦国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女儿,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点哭窒息的涨红。
她从进门一个字也不曾说,只是哭,从嚎啕大哭到低低啜泣,哭得梁锦国心烦意乱。
他伸手找梁禾依要化验单,司机说小姐撕碎了从车窗扬入了河水里。
梁锦国气得蹙眉,“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你总要开口说,隐瞒可以续命吗?难道有钱有势还救不活你?大不了送你去国外,你哭就能够解决问题吗?”
梁禾依瘫软在地毯上,她捂着脸摇头,声音里能听出心灰意冷的哀戚。
“我完了,爸爸,我真的完了,我和逸辞连一周年都没有扛下来,您知道我现在多绝望,多心痛吗?是不是我做了太多坏事,是不是我不够善良,所以苍天报应我,让我尝到了最难下咽的苦果。”
她说完将手缓慢从脸上移开,濡湿的面庞滴落下水痕,她忽然想到什么,爬行着抱住梁锦国脚踝,她仰面央求,“爸爸,不管逸辞要您做什么,求您都要答应他满足他,否则女儿没有办法做人了,我也不能再做他的妻子,那不如杀了我,您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梁锦国一颗心倏然沉了沉,他被这番哀求震惊住,他刚要质问她原因,梁禾依死死抓着他的大手,“爸爸,我怀孕了,但孩子不是逸辞的,我没有背叛他,那个男人我不认识,我是被强的!我害怕,我真的好怕,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认出我,我怕逸辞知道会嫌弃,我记得我吃了事后药,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