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继乃心直口快、忠君爱国之人,叶护微笑说:“张兄说到哪里去?我在长安生活多年,大唐已然是我的第二故乡,
大唐也是我叶护的大唐,遥想我的先祖吐米度可汗也是缘于天可汗太宗皇帝帮扶才得以立国,太宗以回纥部为浩瀚都督府,封吐米度可汗为怀化大将军,我的祖父怀仁可汗,我的父汗英武威远毗伽可汗都是大唐皇帝册封的啊,我回纥国与大唐互市,以马匹交换茶叶和丝绸,是大唐的繁荣带动了敝国发展。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若安禄山反叛,我必率回纥骑兵随大唐军队一起杀向范阳,灭了那贼穴。”
众人齐说好,一壁竹墙之隔的真娘和王落落闻听此言,也鼓起掌来。
孙员外激动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叶护太子,老夫敬你一杯”。
叶护拿起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
真娘两腮绯红,庆幸自己没有看错叶护,他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王氏扯了下真娘的衣袖,悄悄问:“我看你和那叶护太子倒是情投意合,你父母都知道吗?”
真娘含羞道:“尚不知晓,我和叶公子也只是普通朋友。”
员外老夫人耳朵有些背,不明就理地笑笑,半认真半打趣道:“真娘,你和曦儿相差两个月,又青梅竹马,自幼在一处玩得就好,我看你呀,就在我孙府住下来,
外婆选个良辰吉日给你俩完婚,岂不美哉!你爹娘也好回苏州来,一家人在一处,享受这天伦之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娘羞涩难当,又见舅母王氏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两腮红热地搪塞道:“外婆,
孙曦是我弟弟,在我心里,和亲弟弟没个两样儿”。说完忽闪着睫毛垂下头,慢慢啜着茶水。
王落落笑着岔开话题:“老夫人,夫人,真娘虽是府上的外孙女,终究是客,
过不多久,总要回长安的,您若想念真娘,何不到长安住个一年半载的,也好让真娘和他的爹娘尽些孝心。”
提到真娘的父母,老夫人眼睛一热,泪水就打转了,一边携手帕拭泪,一边絮叨:
“我和员外年轻时倒是常去长安,那时真娘的太外公来往苏州和长安做些绢帛生意,一日真娘的太外公患风疾病倒,腿脚抽搐,全身麻木,整个人几乎不会说话了,就去寻了个大明宫的御医给他老人家治病,原是中风,却被这御医奇迹地
针灸治好了,太外公对这御医感激不尽,才和这位胡御医结了儿女亲家,我一生就一儿一女,唯一的女儿还嫁得如此远,想来也有六年没见到了。”说着,老泪纵横,真娘忙起身帮外祖母擦泪,柔声宽慰老人说:“我母亲平日里倒是和我爹商量过,说江南冬天温暖,春夏草美鱼肥,秋日橘果飘香,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是个养老的好去处,瞅个机会,就告老还乡,亲自来服侍外祖父外祖母呢。”
真娘说完,心中也在打鼓,父亲整日忧心姐姐瑞兰,谨小慎微地在宫中做事,何时说过来苏州菽水承欢,亲自侍奉外祖父母了?母亲体贴父亲,视姐姐和兄长为己出,才不会和父亲商议这等事,但为了安抚思女心切的耄耋老人,善意的谎言确实很有必要。
老夫人闻言转悲为喜道:“这敢情好,你爹娘本就孝顺,不若把那胡太医一并接到咱家,好生侍候着。”
王氏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恋家,谁个愿意离乡背井地住在亲戚家啊,多有不便”。
丫鬟珠儿忙向王氏使眼色,王氏会意,心愧自己心直口快,忙转移话题,吩咐
珠儿送些水果点心来。珠儿扭腰离去,不一会儿,将两个盛满杨梅的
鲤鱼形状的果盘呈上来。
大家又闲聊了会天,不过说些家长里短和各地的奇闻异事,真娘和王落落听得仔细,也越发有兴趣,倒是太太、夫人吃不消,有丫鬟扶着回房歇息了。
一会儿,孙员外、孙泰禹、叶护一并送张继到孙府大门口,自然客套一番,不再赘述。看张继远去,方才折回。
真娘饭后没有睡意,也不想这么早就午休,心里牵挂着表弟的病,她小时候出过痘疹,早已有了免疫力,更不怕传染,就辗转来到孙曦的房间察看,为孙曦再把把脉。
孙曦也刚吃了饭,脸上的痘痘红得一片片,甚至连眼珠里都有米粒大的痘疹,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真娘用热水烫过毛巾,慢慢放凉了,轻轻地帮孙曦擦了擦脸,微笑着拿过他的手给他号脉。
孙曦看真娘一本正经,像个神圣的医女般为自己把脉,微笑说:“真娘,你若是个男子,定然也能进太医院,为皇上娘娘王子公主们看病了”。
真娘笑吟吟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孙曦点点头,蹙眉问道:“出痘疹的一般都是小孩子,我这么大的人出痘,听老人说,往往出了一半就出不来了,有生命之忧。”
真娘微笑说:“不会的,你才十五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也是小孩子。放宽心。心态比黄金都重要,什么也不要想,只管照常饮食,多多休息,自然就会好了。等你好了,带我去湖里划船捉螃蟹,好吗?”
孙曦凝视着真娘,微微点头,霎时又似想起了什么,幽幽地说:“真娘,我若一直好着,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我也不想说了,今我危在旦夕,只想给姐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了,若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真娘温柔地道:“你说呀,咱们姐弟还用这么客套。”
孙曦脸上本就长满了痘疹,也不再担心脸红,认真地问:“真娘,你还记得六年前,咱们的约定吗?”
真娘微笑摇头,孙曦叹口气,侧过脸去,眼波底竟泪水闪闪。
真娘慌了,一时手足无措。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声清脆的稚童之音在她的耳际飘过,
十岁的孙曦在读书,真娘问:“外公,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孙员外爽朗地笑笑说:“就是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个彼此喜欢,决定结为夫妻,像天上的比翼鸟、像地上的连理枝,永远不再分开。”
孙曦眼睛一亮,定定地看向真娘,真娘正笑嘻嘻地瞅着孙曦。
当天,孙曦和真娘一起到外面和孩子们玩沙包,待众人散去,孙曦道:“真娘,咱们以后也‘在天愿做比翼娘,在地愿为连理枝’,好不好?”
真娘想了想,天真地说:“可以,可是我还要回西京和我爹娘在一起”。
孙曦笑道:“我也可以跟你去西京啊,只要咱俩在一起,就是在天的比翼鸟,在地的连理枝。”
真娘微笑着点点头,郑重地说:“那就说好了,长大了你要娶我,我们做一对快乐的比翼鸟。”
孙曦开心地笑了:“我一定!”
两个孩子欢快地像小鸟在树林里跑着,笑着,闹着。
不久,真娘的父亲胡雪松从长安来接真娘回去,见真娘要走,孙曦难过地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非要跟着去,员外老爷、夫人劝解:“真娘这次回西京,是去探望她的娘和爷爷,过段时日,还会回来的”。
孙曦才擦干眼泪吃饭,送真娘走的时候,孙曦跟随马车跑了很远很远,口里喊着:“真娘,在天愿做比翼鸟,你记得回来。”
真娘掀开帘子,摇手大声喊道:“我会回来的。”
两个人的回忆重叠,本是两小无猜的誓言,真娘想不到自己竟会以逃难的方式回来。孙曦泪水盈睫,真娘轻轻用手帕为孙曦拭泪,柔声劝道:“安心静养,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不是回来了吗?”
孙曦执着地问:“‘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可还记得?”
真娘两腮飞霞,诚恳地说:“记得。”
孙曦淡淡地说:“姐姐记得就好,叶护大哥那么优秀,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和他好,我不怪你。”真娘感激地点头,心下忽然有种背叛孙曦的愧疚,但她确实忘记了,直到他问起,那时毕竟是很小的小孩,童言无忌的小孩。
孙曦又转过脸来,凝视着真娘,握住她灵巧柔软的的手,动情地说:“真娘,你和叶护太子做比翼鸟吧,弟弟即便在酒泉之下也会祝福你们的。”
说着,泪水不觉扑簌簌落了下来。
真娘一阵心疼,嗔说:“孙曦,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快别说这消沉的话。”
丫鬟珠儿送来熬好的药,真娘接过药盅,扶起孙曦,一勺一勺喂他吃药。
适逢六月,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孙府似乎成了蔷薇花的世界,不但后花园,路边、墙上,溪畔四处都是盛开的蔷薇。
叶护想到广平王府曾用红艳艳的蔷薇花和银硝制成一种可以润肤美颜的化妆品,就顺手采了些,墨玉也过来一起采摘蔷薇花,叶护将手中的几朵蔷薇
交给墨玉,让墨玉去外边买些硝来,自己动手做起蔷薇硝来。
做好三瓶蔷薇硝,叶护拿起一瓶,递给墨玉,微笑说:“墨玉,这个送给你。”
墨玉惊讶地问:“这个怎么用?”叶护道:“美容养颜的,洗好脸,涂在面颊上,
会很漂亮。”墨玉开心地笑了,接过瓶子,嫣然一笑,说:“谢谢叶护太子殿下。”
叶护淡淡地道:“在这里称呼我叶公子就好了。”
墨玉含情一揖,悄声说:“遵命,谢谢叶公子。”
叶护吩咐说:“墨玉,这两瓶蔷薇硝分别送给真娘和王姑娘。”
墨玉含笑点头:“好的,放心吧,叶公子。”
说着,拿起两瓶蔷薇硝,微笑着跑开了
在真娘的精心照料下,半个月功夫,孙曦度过难关,脸上和身上的痘疹也去痂了,又恢复成了一个美玉般的少年。
孙曦又可以和叶护、墨玉、吉辍、阿鹰一起习武练剑了。
孙府一片喜庆,大摆宴席,焚香祷祝,欢送痘疹娘娘。
却说那正丽书院的色狼书生王荫祥自从见了真娘一面后,为真娘的落雁沉鱼美貌倾倒,回去茶饭不思,一心想着怎么接近真娘。王荫祥一向与孙曦不和,孙曦比他小几岁,却比他博学多识,是正丽书院的翘楚,武功也远在他之上。平日里,孙曦少年气盛,瞧不起王荫祥因为出身世宦之家,就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王荫祥虽进去丽正书院,刚直不阿的张继却迟迟不肯收他为徒弟,推脱自己乃暂居苏州,随时会远行。王荫祥知道张继实乃嫌弃自己资质平庸,心怀怨恨,背后常说些张继的坏话,这更增加了孙曦对他的反感,平日虽称他一声师兄,只是出于正丽书院的传统和客气。
如今孙曦康复,整个孙府像过节一样,何不去孙府祝贺一番。王荫祥终于想到一个接近真娘的天赐良机。于是,王荫祥置办厚礼来到孙府,一双眼睛贼溜溜四处张望,寻觅着真娘惊心动魄的倩影。
来孙府也有两个月了,叶护心思缜密,担心长安的局势,就写书信一封给广平王李俶,又告知孙员外派人去长安打探消息的事情,孙员外也随信一封给真娘的父母,拜托阿鹰一同带去,阿鹰携带着书信拨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