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金兀术,你抢来的蜡烛还没有用完?”
金兀术将烛台移开一点,拿两个玉碗倒酒,轻描淡写:“花溶,你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不对,你不止不讨人喜欢,而且,你还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
她冷笑一声。
他继续补充:“对,就是这样,这样笑的女人真令人讨厌。”
花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忽道:“大太子扣押宇文大人一行,意图何在?”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比较正常了,金兀术端起酒碗,喝一口,放下,有一瞬间的错觉,忽然伸出手,猛力往她脸上擦一下。
花溶怒道:“你干什么?”
“你这样的装束,我不喜欢。”
她穿金人男子的紧身服,脸上伪装的那种黄色汁液尚未完全洗去,肌肤也是黄而黯淡,只有一双眼睛——明媚的眼睛。
她怒道:“干你什么事?”
“你洗净脸我就告诉你。”
她又喝一口酒,一言不发,然后把碗放到一边,闷声道:“困了,去休息了。”
金兀术一把拉住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红。
与平素所见的红全然不同。
那是一种闪烁而辉煌的红,竟然是一朵莲花模样的花儿,躺在铺了冰的匣子里,鲜艳得仿佛刚刚才摘下来。
“这是金国盛开的第一朵金莲花,我从上京带回来的,你喜不喜欢?”
花溶简直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笑起来:“金兀术,也许你不知道,我自来就对任何花草不感兴趣。”
“花溶……”
“叫我岳夫人!即便如宇文大人一般成为金国扣押的俘虏,我仍然是大宋使节,是大宋名将岳鹏举的夫人!”
这声“岳夫人”,仿佛催怒的毒药,他也忽然发怒,一掌就将桌上放着的匣子扫落地上,金莲花翻转,被匣子里的冰块压住,花瓣顿时雨打残红,惨不忍睹。
花溶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愤怒地盯着她,这个时候,狂野的眼睛,带着那种狼一般的凶猛和野性,跟他头上的东坡巾形成鲜明的对比。
恨恨地,眼珠子生疼,原来,当你猛烈地憎恨一个人的时候,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一般疼痛。
他忽然笑起来,伸出手去,阻挡她往房间走的路。
“拿来……”
“什么?”
“你送我的礼物!”
花溶想起被他狠狠摔在地上践踏的“苏东坡”和“王安石”,只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行为乖张,却也只得转身去自己的行李堆里拿出那个匣子。
他接过,兴高采烈,拍拍“苏东坡”上的一团泥印,翻开一页,大声道:“花溶,你最喜欢苏东坡的哪首词?”
花溶彻底无语。自己是来金国谈判,并非来普及苏大学士,做文化交流的。
他更是兴致勃勃,刚刚的愤怒一点也看不到了,招招手:“你过来陪我看一晚这书,我就告诉你,要如何才能令你们的韦太后脱身。”
花溶耐着性子在他对面坐下。
夜,已经很深了,只剩下窗外各种春日虫子的鸣叫,却更添寂静。
金兀术轻轻合上书,抬起头,只见她已经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他用手拨一下面前的炉火,将它弄得更加旺盛一点,就地躺在宽大的地毯上,用手枕着头。
身下的地毯,也是从大宋带回来的,是当初波斯向大宋的贡品,也或许是大宋的商船从波斯带回来的。
蜡烛越来越黯,一根一根熄灭,到最后,那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也不见了。
从宋国带回来的无烟的香烛,只剩下这八根,他这一晚赶回,就迫不及待地带到这里点燃,仿佛是祭奠某一种心情。
蜡烛燃完了,那种芬芳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在黑夜里,甚至能听到她那微微的呼吸声,带着野蔷薇那种淡淡的芬芳。
相见不如不见。
辗转多次,为什么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再次相遇?
他忿忿地,连遗忘都不成?
连敌人都不成?
兜兜转转,再度重逢,自己又该怎么办?
只是,还能面对。
还能面对,总是好事。
心里喜滋滋的,仿佛是胜利者的那种从容——老鼠,老鼠主动上门拜会猫,是这样么?
他笑起来,在黑夜里,呵呵的,仿佛人生一种极大的快乐,但是,这种快乐的心境是飘忽的,太过复杂,不知道该怎么清晰地描述出来。
他也不去想,只伸出手,将躺在地上的金莲花捡起来,冰块化了,地面已经被炉火烤干了,但这残红的花还是完整的,放在匣子里,仿佛一朵红色的标本,慢慢地,当它的汁液和生命力消失后,方能达到一种永恒。
一种永不腐烂的永恒!
他看看对面椅子上的女子,黑夜里,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一种第一次体会的安宁,远比刘家寺金营的时候朝夕相对所能体会到一种更深刻的亲近。
心里忽然有些悲凉,却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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