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到了最后,没有一名逃兵,除了侯君集再没有一名俘虏,甚至尸体都没有一具是四肢健全的……这真是太可怕了!是侯君集,是这支军队,让我看到了汉人体内蕴藏的可怕力量!”
弃宗弄赞脸色微变!——认识噶尔钦陵这么多年,几乎是头一次听他说起‘可怕’这两个字!
“曾经我以为,我们吐蕃民族就是天下最彪勇的民族,是最忠诚、最勇敢、最无畏的民族。但是跟侯君集与他的军队比起来,我们只是蛮勇。”噶尔钦陵眉头深锁,眼神也相当冷峻,说道,“侯君集与他的军士们表现出来的力量,似乎超越了人的力量本身。曾经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让他们克服了人类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是什么让他们超越了人体所能承受的伤病的极限……现在我明白了。”
“是什么?”
“信念。”噶尔钦陵脸色一沉,说道,“是中原汉人,历经千年所积累沉淀的文化与教化,让他们拥有了常人不与具备的强大精神力量。其实单就比较体格、力量、马术、箭术与搏杀技巧这些,我们吐蕃的军队的确是天下无敌。可是……我们缺乏信念,或者说没有信念。我们的军士之所以力战,图的是战后的奖赏或是害怕战败的惩罚。一时看来,这些都能够激起军队的战斗力,汉人的军队也的确是一般都打不过我们。但是……如果真正激起了汉人的斗志,他们心中的信念就会化作无比恐怖的力量,让他们个个都化身为魔神一般的疯狂斗士,近乎无敌——就如同,侯君集的这支军队!”
“所以,我们要尽快追寻并竖立我们的道统!”弃宗弄赞一拳锤到桌几上,沉声道,“一个国家,光靠战马与弯刀治国,是不可能长久的。必须要拥有自己的道统,来教化百民、感化后世。只有道统教化,才能真正的收伏人心,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钦陵,以前我与你讨论过多次汉学之中的法家与儒家。你总认为法家治国最能富国强兵,这个我认同,事实也证明你的确是办到了。短短的数年之内,我吐蕃帝国兵强马壮,我们的军队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是若要追求长治久安与真正的繁荣昌盛,还是需要收拾人心才行哪,光凭严刑峻法的恫吓制裁与军国扩张去掠夺,只能图一时之快,并非长久之计啊!”
“哎……!”噶尔钦陵重叹一声,摇头,“是我太过心急。现在,是时候放下身段向大唐请和,并拜师学艺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双方结下仇恨太深,大唐恐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和盟。而且……眼前还有个最大的障碍!”
“你是说,秦慕白?”
“是。”
弃宗弄赞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钦陵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秦慕白跟你很像?”
噶尔钦陵怔了一怔,淡然道,“或许吧!”
“其实他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上马能够统帅千军,下马能够经国安邦。”弃宗弄赞说道,“秦慕白不是一般的将军,否则以李世民的识人之能与帝术之深,不可能会派他去兰州独挑大梁。言下之意,现在的秦慕白表面看来仅仅是一个统兵元帅,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左右朝廷重大国策的能力。而且,我们也早已见识过了,不是吗?——侯君集,不就是他放出来的一条吃人的魔兽?目的,无非就是激发民|族矛盾,让两国彻底决裂、战争彻底暴发并无法挽回?他一直都是强硬的主战派!”
“兄长的意思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和盟,还得先说服秦慕白?”噶尔钦陵说道。
“不错。”弃宗弄赞点头,“我知道这很难,相当难。但试了未必成功,不试肯定没有机会。而且你想过没有,秦慕白为什么如此强硬的主战,难道仅仅是受他父亲秦叔宝的影响?”
“我想过……”噶尔钦陵说道,“秦慕白不仅是一名将军,也是一名政客。他想得更多的,应该是自己的政治前途。据我所知,秦慕白与吴王李恪走得最近,而对于最有可能被立储的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关系都一般。李泰与李治如果继位,肯定是个守成之君,要秦慕白这样的人没什么大用。因此我猜想,秦慕白是想力挽狂澜改变自己与李恪的命运,用无人可及的军功与威望来扶植李恪上台,以保证自己今后几十年,一直屹立不倒!”
“一针见血!”弃宗弄赞赞道,“所以,要想说服秦慕白,就得先从李恪下手——巧得很,李恪现在就在秦慕白的军队里,担任监军!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但在朝廷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叛逆。所以我们不能杀侯君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侯君集这个人物相当重要,必须在他身上大做文章!”
“哦?”噶尔钦陵惊咦一声,“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没有……”弃宗弄赞摇了摇头,“只是想先去试一试。李恪的立场是朝廷,与秦慕白这个军帅不同。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密切,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该对立的还是会对立。因此,只要我们肯诚心诚意的称臣、纳贡,这对大唐朝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身为朝廷喉舌的李恪就没理由拒绝我们的请和。汉人都是死要面子的,他们崇尚以和为贵,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之策。我们吐蕃人,不像汉人那样喜欢图虚名而受实累,称臣就称臣,纳贡就纳贡,有什么关系?等个十年二十年,我们强大了,他们内乱了,不管是名声还是好处,全能讨回来一雪前耻。汉人的历史上,不就是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么?——而且我估计,死要面子自诩富甲天下的大唐会接受我们的投降与称臣,但根本不会要我们的纳贡;非但不会要,还会依照以前的约定送来公主和亲,并赠送相当可观的陪嫁。这才是他们的性格!——钦陵,你说这样的买卖,划不划算?”
“还是兄长高明。”噶尔钦陵笑了一笑,说道,“只不过,到时候可能会让兄长受一些骂名与委屈了。”
“无所谓了!”弃宗弄赞大笑,“就算是要我弃宗弄赞去长安做人质,都行。我们一起缔造了吐蕃这个国家,在享受富贵的同时,也必须为这个国家承担责任,不是吗?相比于那些阵亡疆场的勇士,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再者,我去了长安,还有你能留在这里辅助我的儿子。我说过了,吐蕃可以没有我弃宗弄赞,但绝对不能没有噶尔钦陵!——只要钦陵还在,吐蕃就必定会有雄起的一天!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也可以算作是托孤!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去了长安,肯定不会再回来,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吐蕃,就全靠你了!”
噶尔钦陵浑身一颤,凝视着弃宗弄赞,举起酒杯,“兄长,我敬你!”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弃宗弄赞举起酒杯,“钦陵,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兄弟还会不会在一起,请记住这句话!——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我希望总有一天会有我们的族人,将吐蕃的图腾大旗插到大唐长安的皇城之巅!”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