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某,只想当个真正的将军,冲锋陷阵护国安民。”薛仁贵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攒钱财、不贪女色、不置田产、不求显贵,只想专心的带兵打仗。这既是我的报负,也是我的乐趣所在。跟随大帅西征一场,直到今天,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大帅,便是我等武夫概模;而侯君集,则是另一个极端!”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侯君集,是一个出色的将帅人才。但他的欲望太多,野心太大,在战场上打出名望之后,还想在朝堂之上名利双收获取更多。但是,他在政治上并没有出色的眼光与头脑。与其说他败给了长孙无忌,还不如说他败给了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因此,仁贵,你不要有兔死狐悲的感伤。你和侯君集不同,他是一匹桀骜不驯的贪婪饿狼,你却是一匹人间罕有的千里神驹。就算是猎人,也只会将弓箭对准饿狼,而不会傻到去射杀千里神驹。“
薛仁贵咧嘴一笑,“慕白,你太谬赞我了!“
“不是谬赞,是大实话。”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有一句话说得到位,性格决定成败。其实一个人能力,是可以培养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大将名帅。但是性格却是轻易无法改变。侯君集的性情,决定了他今天的结局。其实,他也算是值了。大非川,五万俘虏与他殉葬;又有数万兄弟,陪他一起做最后的疯狂,杀上的高原。我不知道他上了高原会干出多少血腥的事情,但我想,这对吐蕃来说一定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因为此前,还没有军队杀上过吐蕃高原。侯君集这是逆反而上攻其不备。现在,他的屠刀一但挥起,就再也不会放下。除非,有人割下他的头胪。”
“我懂了……”薛仁贵轻轻的点了点头,“侯君集,是想用他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光,去做一点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的狂妄与野性,当真令人惊叹!换句话说,虽然他的行为会有许多令人诟病之处,但他其实是率性而简单的汉子,他一直都在肆无忌惮的追求自己想要的,虽然有点偏激,但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性情的血性男儿!——就算他是真小人,也比伪君子要强!”
“同意。”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头,“当初我主动造访侯君集决定要启用他的时候,不少人劝我不要这样干,以免将来养虎为患。但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就算他是真小人,那也比伪君子要强!——其实,我很敬佩侯君集!他现在正在干的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我不能去做,也不敢去做。要想民族融化,没有战争所带来的斩草除根与釜底抽薪,怎么可能办到?靠庙堂上那些文人坐谈舌战,能办到吗?归根到底,还是要咱们这些当兵的来扮演反面的刽子手角色!战争就是要死人,怎么死,都是死!战争,没有真正的正义可言,就是杀人!我不杀敌,敌就杀我——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将军!他清醒的明白这赤裸裸的游戏规则,然后……他放手干了!”
薛仁贵浓眉深锁,无言以对。
上阵杀敌,已不止一次两次;休说两军对垒胜负之后的伤亡,就是直接死在他薛仁贵手下的人,也已经有了不少。直面战争、参与战争,却未必懂得战争的真谛与实质——刚刚秦慕白的话,实际上给了他一些震撼!
战争,没有正义邪恶之分,那是不同立场的人,人为美化或者妖魔化的结果;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争夺,成王败寇,然后由活下来的人书写关于战争的一切。
而将军,实际上就是战争的机器。就如同挎在士兵身上冷冰冰的刀,它是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的。所谓的“正义之剑”与“邪恶的屠刀”,也就是人为赋予它的属性。
“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将军。他懂得战争的真髓,而且义无反顾的去执行了他作为一名将军的使命!但是,却会有许多与战争不相干的人,或是不懂得战争的局外人,从不同的道德角度对他品头论足,对他进行批驳、给他耻辱的评价!”半晌后,薛仁贵突然说道,“这,真不公平!”
“就如同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一样,也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就算是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道德角度,人们也会对它产生不同的看法与见解。今日的英雄,可能是明日的罪人;曾经的奸贼,也有可能突然一天被人翻案,成为某一类英雄。”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所以我们既然选择了从戎这条路,就坦然走下去。我送你一句话,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评?”
“侯君集,他比我们率直而洒脱,他就这样干了!——真是条汉子!”薛仁贵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秦慕白微笑道:“仁贵,你入仕尚浅,接触的多半是军旅。但就算是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根也是在朝堂之上的,因为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伸。所以许多的东西你得慢慢理解与接受。仗,总有一天要打完。待马放南山之日,就是我等将军归朝之时。到那时候,我们不仅仅是将军,也是朝臣政客。政治这玩艺儿,我们不得不面对,是逃避不了的
“薛某起身微寒不懂做官,今后,只能跟着你慢慢学了。”薛仁贵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起身道,“大半夜的打扰了你这么久,真是抱歉得紧!近日来,薛某心中始终有一团阴云,我开始怀疑我的志向与理想。今夜,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薛某这心中,轻松亮堂许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薛某就跟着慕白一步步走好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薛兄要是不担心我把你卖了,就跟着来吧!”
“不怕!”薛仁贵也笑,“薛某一无所长,唯独饭量极大!卖便卖吧,那也得有人敢买才行!”
“哈哈!”
二人大笑,又趣谈了一阵,薛仁贵告辞而走。走的时候,明显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秦慕白拧眉沉思道,侯君集的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关西军的军心了。如果朝堂对侯君集的评判和处置太过阴狠而有失公允,势必要寒了一些人的心。毕竟,侯君集这辈子除了‘莫须有’的谋反,一直都是在兢兢业业的为大唐效力服务,立下的功劳也不少。但他在外的名声,却是其臭无比;他的命运,也是悲情多舛。
甚至将来连他死了,可能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这或许就是命运,就是人生,就是人性。世俗、伦理、纲常这三尊大神,真是不惹不起。”秦慕白暗自苦笑,摇了摇头,叹息道,“侯君集,你写给我的信中只有十三个字——‘士为知己者死,侯某不负秦三郎’!”
“你早就明白我为何派你去大非川,而不是薛万均或是我自己……就如同一个经常遭受盗贼光临的家宅,主人家会在家门口拴一条猛犬看家护院;所不同的是,我却拴了一匹根本就拴不住的饿狼!”
“也许将来我会成为他们口中的英雄;但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万骨之中,不光是有敌人,还有自己的同胞!”
“这千年历史与万里江山就像是个棋盘,扒去表面这层妆扮的角色皮囊,其实我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所不同的是,有的棋子早早就被吃掉了消失在棋盘上;有的棋子会留在最后,标示所谓的胜负……”
“你的死,成全我的生;你的罪,成全我的名;你的过,成全我的功!”
“这十三个字,是你的誓言与遗言,也是我一世的枷锁与无法偿还的负罪!就如同,我父亲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