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就要成为一个背祖逆宗为人唾弃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说道,“方才被宇文洪泰一顿痛骂之后,我本该愤怒和伤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解脱之感,仿佛压在我心头许久的一块巨大顽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结已经被打开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李雪雁有点恼了,轻声急道,“宇文洪泰骂出的那些话有够难听,大概也正是许多人想骂的,这其中应该也就包括你。只不过,你会顾及我的颜面骂不出口罢了!”
“怎么,被人骂,还这么开心?”秦慕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抽你几鞭子,更加轻松更加解脱?”
“好啊,你可以试试!”李雪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给秦慕白上药的手上稍稍的重了两分。秦慕白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这么小心眼当场就报复吧!”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听说?”李雪雁婉尔一笑,心情仿佛当真是轻松了不少。这一笑,也显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与妩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好了,这个问题儿童的心结,该是解开了!”
“为什么,人们往往要经历过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许多浅显易懂的道理?”
……
李雪雁方才给秦慕白上好药,两名军医忙前来报说,澹台双双伤得极重,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若非是她武艺出众身体底子也十分不错,此时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现在,她半条腿就踏在鬼门关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什么时候完全掉进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里堵了一堵,爬起身来要去看澹台双双。可是大腿上被划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可是下了战场放松下来后,还当真是疼得彻骨,刚站起身就差点倒下,吓得李雪雁惊叫一声急忙去扶。
正当这时,侯君集来了。他站定之后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帅是先享艳福,还是先听属下报说军务?”
李雪雁的脸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急忙闪开到一边。
侯君集这个性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慕白也没在意,说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双双。闲人退下——侯君集,来坐下说话。”
待众人走后,侯君集也不客气就在秦慕白面前坐下,拿起桌上一壶茶就猛灌了半壶,然后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却不吭声说话。
“怎么了?不过是输了一阵,就变成了落汤鸡丧家犬?”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依旧摇头,把茶当酒,一顿牛饮。
秦慕白也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收拾好了心情,侯君集说道:“秦慕白,你我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何出此言?”“此前你不是授计于我,让我详装败阵么?”侯君集摇头苦笑,说道,“原来,根本不用详装。”
“你是想说,你的确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是吧?”秦慕白轻松自若的微笑道。
“今日一战,我已拼尽全力了。”侯君集抬起头来,满脸汗珠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仿佛有无限恐惧与后怕,颤声道,“噶尔钦陵,昆仑铁骑,太可怕了!真的!我戎武半生征战无数,所挡无不披靡,多精锐的部队也遇到过,多难的仗也打过,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和绝望!”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昆仑铁骑布成的离而为八阵的确十分强悍,我们不也破了他两回阵,然后安然撤离了吗?”
“安然撤离?亏你说得出口!”侯君集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如果噶尔钦陵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击而溃彻底打败,就在晴罗原、就在今天!”
秦慕白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侯君集有点恼怒。
“战争,没有如果可言。事实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别让我瞧不起你。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是输了一阵,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有。”侯君集斩钉截铁的道,“今日一战,胜负完全就在噶尔钦陵的股掌之间。他想赢,那就能赢;他要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我们才能安然撤离。这叫什么?……这是猫玩耗子!”
这时,秦慕白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被我刺到心里的软肋了?”
“侯君集,要是连你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噶尔钦陵就当真成功了。”秦慕白说道,“他这叫欲擒故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的确是狠,明明可以对我们进行大剿杀甚至一战而定,可他偏不。他还就放我们回来了,让我们自己心生恐惧信心败丧,从而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这道理,我懂;话,谁都会说。”侯君集急切的抢白道,“可是,谁又能控制自己的心眼,不去想这些?”
“我能。你,也必须能。”秦慕白干练直白道,“将者军之魂。要是将帅都乱了分寸,就好比一个人已经魂飞魄散,那这仗的确是不用打了。”
侯君集沉默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茶壶,仿佛发了呆。
“在想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在想,你没想到的一个问题。”侯君集死气沉沉的道。
“说出来听听。”
“好吧,我就说给你听。我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沉得住气,还是只会夸夸其谈。”侯君集冷笑了一记,说道,“噶尔钦陵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昆仑铁骑与兵法韬略,还有他精深的城府和心术。这头一场交锋,他就派出了自己的嫡系精锐昆仑铁骑,誓在必得要取首胜。除了是要击溃我们信心,更是要做给一些人看。”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噶尔钦陵急需一场胜利在稳住他们的赞普,同时也给我施加压力,同时让陛下和朝廷对我失望或是猜忌,对吗?”
侯君集甚是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果然不傻!”
“只是偶尔。”秦慕白习惯的笑了一笑,却疼得脸皮直抽搐,说道,“历来,胡人跟我们打仗都喜欢玩这一出。他们知道,我们这些中原的将领领兵在外,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威胁,还要承受来自身后的压力。尤其是这一次,尤其是我。现在我首战败绩,噶尔钦陵不知道要派出多少细作前往长安,拼命的煽风点火鼓吹造谣了。反过来,我却对他用不上这一招。”
“咱们大唐可,是有不少饱读诗书却不受教化,反而生了一肚子坏水和小心眼的大人物。”侯君集撇着嘴冷冷的笑道,“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爹不亲娘不要活该送死的货色。咱们提着脑袋喝着臭血跟人家玩命,仗打赢了,那是应该的,功劳少不得还得分给他们一大半;仗打输了,黑锅全是我们来顶。秦慕白,大非川首战,可是全天下都瞪大眼睛盯着的。现在输了……你想想吧,该怎么办?一句‘胜败兵家常事’,可是堵不住那些烂嘴和小心眼的!”
“我心里有数。”秦慕白淡然道,“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早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变故的准备,包括胜负。朝廷那边,是得小心应付,但我倒是不大操心。因为我对皇帝陛下有信心。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以他的为人秉性,是不可能因为一时之得失而信念动摇的。反倒是……这个噶尔钦陵,越来越让我感觉到难对付。兵法韬略、强兵悍将是一回事,刚刚我们撤退时他没有率军来对我们进行掩杀,就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名良帅上将,更是一个统筹军国的战略宗师。他要的,不时一仗之输赢一时之胜负,他的眼光看得很远,心机用得很深。”
“现在你明白,为何他在吐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父亲虽是做了大论,但实际上支撑起整个吐蕃的顶梁大柱,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文韬武略济世安邦,他都远胜于你。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大唐,也都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
“我认同。”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武略,他肯定不如李药师,文韬,他自然比不上房玄龄……可是说到综合实力,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强得发指!
“上兵伐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令其自乱。噶尔钦陵这是在琢磨着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凝视着秦慕白,语气沉重的说道,“秦慕白,噶尔钦陵比你厉害,你最好是收起以往的自负,小心一点。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