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是吐蕃人,定然对你尊崇有佳仰为怀念,传为佳话。你的名字,会万世留芳代代传承。”秦慕白说道。
“如此,将军奈何又不让雪雁去吐蕃和亲?”李雪雁问道,迷茫之余更有一丝诘问的味道。
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说道:“我没有不让你去,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去。”
“请将军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一己愚见。”秦慕白说道,“在当下这个时间,乃至三十年以后来讲,郡主下嫁吐蕃,都是合情合理且十分划算的。只牺牲了你一人,伤害了一家之团圆,而挽回千万人流血千万家悲愁,站在邦国的立场,这当然比百万大军的征伐流血要划算得多。但是……站在百年、千年乃至历史的角度,站在民族的角度,你这样做,却是意义不大。”
“怎么说?”
“因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与对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就是如一山二虎,迟早分个你死我活。”秦慕白说道,“将你下嫁吐蕃,就如同甲虎将自己的一块猎物送给乙虎,暂时缓合一下矛盾让对方不来厮咬。可是,这一山二虎的局面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二者之间,迟早还是要你死我活的斗个胜负。此时将猎物送给对方,反而让对方养得精壮力足,为患更甚。虎性难改,明日,他不会记得你在某天送给过他猎物,他只会记得,他仍要更多的猎物,并要占领这座山头。送不送猎物给它,它都只会把你当敌人。”
“将军之言,雪雁不敢苟同。”李雪雁轻声的说,语意却很坚持,她道,“二虎的比喻倒是恰当,但雪雁下嫁吐蕃,却不是送去猎物。”
“怎么不是?”秦慕白轻然一笑,说道,“历来中原赐婚胡族,无不带走大量的金银财富与农桑织造天文地理等方面的文明技术。胡人跟我们这些汉人师父学艺,吃我们的穿我们的学我们的,然后用这些东西来教训我们这些老师。你说你不是猎物,那你岂说说,朝廷安顿赐婚之事,都替你做了何等准备?”
李雪雁的表情顿时滞顿了一瞬,脸上颜色也黯然了几分,说道:“陛下准备收我为养女赐封文成公主,由我父王担任赐婚使亲送到吐蕃高原,对方弃宗弄赞亲自迎接。随行赐婚的嫁妆比较丰厚,我记不十分真切。大约有……金银玉器近万件,释迦金佛像数尊,珍宝极多,金玉书橱数百卷”。此外,随行的乐工、技师、匠人数千人,又给多种烹饪食物,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数百种,识别善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数十种,医药典籍与医士药方极多,还有许多的牛羊马匹的和谷物芜菁的种子。隐约听户部的人说,这些人和车子排起队伍,约有百里之长。”
“呵!”秦慕白不禁一笑,“我大唐就是大方。嫁个女儿,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空了,生怕显示不出我大唐的泱泱大势,生怕别人胡人说咱们小气。”
“将军,我也知道这陪嫁非止一般的丰厚。金银器物只在其次,主要是那些典籍医药与种子农具,就足以在二十年之内让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吐蕃人虽与我等为敌,但那也是人哪!”李雪雁说道。
“教化脱蒙昧,这自然是好事,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你虽是一女子,但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虽是敌国也能一视同仁,这一点,我秦某也自叹弗如。”秦慕白说道,“可是,你这样去教化他们,就好比两军对垒之时,你将我军阵法与部署告知敌军。你悲天悯人担心敌军伤亡惨重,就不怕己军因此而大败亏输尸血飘橹么?”
“啊!……这!”李雪雁惊叫一声,花颜失色惊道,“雪雁,绝无此意!”
“郡主受惊了,某之罪过。”秦慕白忙拱了一手,说道,“我的比方过头了一些,话也重了一点,但道理即是这样。郡主有郡主的仁慈,伟大且纯真,令人敬佩。秦某是一介武夫,军人。但是,军人也有军人的仁慈。”
“军人的仁甆?这……如何说?”李雪雁惊讶的问道。
秦慕白张了一下嘴正准备说,门口传来脚步声,同时响起了一记响亮如洪钟之声:“军人的仁慈,就是以杀止杀,杀之可也!”
“父王!”
“王爷!”
二人急忙起身,李道宗昂然而入,哈哈大笑:“雁儿,你太过无礼!竟问这许多叼钻顽皮的问题,惹恼了秦大将军,将你一把扔进水塘里。”
“王爷说话了。”秦慕白忙笑道,“郡主冰雪聪明见底过人,且善良纯真大忠大义,秦某自惭形晦。”
“好吧,都坐。”李道宗呵呵的笑左右拉着二人靠就火炉坐下,说道,“我睡了一觉醒来讨要茶水来喝,却不见一向乖巧的雁儿在我床头伺候。找人一问,原来是在这里缠着秦三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父王,你偏爱当着别人取笑女儿。”李雪雁嫣然微笑,给父亲沏了茶斟上。
李道宗呵呵的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慕白,你也不是外人,我有些话早就想跟你聊上一聊了。雁儿可算是大义灭亲了,听闻陛下在宗室之中挑选爱女下嫁吐蕃,她居然主动愿意前去。这让本王既感且伤。好在,现在赐婚一事暂时搁浅了,本王心中却又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本本王在幽州是抽不干身的,但事关国家大事,只好听凭陛下召唤带着雁儿急忙从幽州赶来,专程商议赐婚吐蕃一事。朝中,有七成以上的人都支持赐婚,为数不多的一些,大半是带兵的将军。我听说,你也是一直反对赐婚的。而且,你的意见对皇帝陛下影响极大。此时此刻于公于私,我不知是否该感激你呀,呵呵!”
“王爷何必如此?秦某只是对事不对人。对吐蕃,秦某的意见一向鲜明且坚决。二者便如二虎同山,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则永远不可能绝灭了战争。”秦慕白说道,“郡主想让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的想法,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我可以十分负责任的说,他们只会接受我们的文明,却不会受到什么教化,永远只会用敌视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中原大唐。所以,我们只能想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就是——踏平高原收服吐蕃,将他们收纳到我大汉民族中来,将其完全同化与融合。这才是治标治本的唯一法门。古往今来,谁曾见到和亲办成这样的事情了?无非是无何止的战争、和亲、战争,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大国的尊严与荣辱要靠送出女儿来维持,又是何样的尊严与荣辱?我等武夫、我等男儿,情何以堪?历史后人,又当如何评述?他们会说,我们只考虑自己身前之事,在我们在生之时没有战争没有流血死亡,就得过岂过没有半分忧患意识,将麻烦事棘手事和迟早要面对的战争,扔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这,岂非是大大的不负责任?——我等谋国治军的臣子便如霄小懦夫,当用何等面目留于青史去见后人!!!”
铿锵话音一落,房中瞬时鸦雀无声。李雪雁的脸儿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都屏住了呼吸。
“壮哉。”李道宗看似不为所动的仅仅眉梢轻微一抬,目标如炬投到秦慕白的脸上,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如同利箭穿心的插入秦慕白心中——
“记住你说的话,秦慕白。有了这番话,青史上的你要么是个大大的英雄,要么,是个大大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