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很不容易就和莫夫人说:“如蔓是母亲的荫凉。”
如蔓年纪小、嘴甜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一向被她爹娘哥哥们如珠似玉地呵护着,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此刻看着脚尖前的两颗碎银子,只觉得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脸烧的热气腾腾,几乎要哭出来。
那叫小红的侍婢见这情形忙唤左右,立刻不知从哪里跳出两个汉子将桃子一把按在甲板上。
小红断喝道:“将她拖下去关起来。”
又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人群里吆喝:“这般小叫花子怎么能有钱上船,定是混上来的,该把她丢进海里。”
立刻便有人响应:“正是如此,她那些钱不只是哪来的,只怕来路不干净,该抓她去见官好好的审一审。”
声讨之声不绝于耳,桃子从前偷鸡摸狗的时候常被这样喊杀喊打,只是如今她并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却仍旧是这般。诚如他们说的,她拿这些钱的时候并没有知会朱大师,可她是打定主意要还的,这便不算是偷,至少在他看来不算偷。桃子很想为自己辩白两句,可是她说什么他们都不听,没人在乎她说了什么,他们只是打定主意要把她丢进海里,她是不怕水的,只是她觉得这样被丢进海里很委屈。她头一次因为这种事哭,可是她也并没有辩驳什么,只是反复地哭喊着:“我果然是与水犯冲!我果然是与水犯冲!”
桃子回忆她已经经历过的这短暂的十三四年的光阴里,似乎从来没有过如同今天这般如同一位英雄,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兴高采烈地拍着手、笑着、跳着把她高高地托举着。而桃子并不享受,她拼命挣扎着,像一条奋起鲶鱼,从热锅是的人群中挺身而起,然后怆然落地,再一次与土地相拥。
为何她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这土地对她爱的深沉。在她不知道的世界曾有一个很伟大的诗人说过一句与这类似的话流传百年。
但此时此刻,桃子是不可能知道的,她只是想到多年前曾目睹过一匹马踏碎了一个小孩儿的头盖骨,血撒了一地,那半个脑袋壳很像白姑子妆台上打翻的胭脂盒。她不知道人是不是能像马一样那么厉害,或许今天她也会状如一个胭脂盒子横尸在这块甲板上。
突然有一只大手把她从人群中揪起来,再回神,一群人正仰着头愕然地望着她,桃子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船舱顶子上,但她并没有留意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随即她又发现那些望着她的人似乎并不是在望着她而是在望着她旁边的人,大概都在考虑着和桃子同样的问题:这俩人是怎么上去的?
命运是神奇的,它会把人送来这个世界,也会毫无征兆地把人带走;会机关算尽地让人们相遇,也会不择手段地让人们分离;有时它会仁慈地赠以你惊喜,但也会有惊吓。桃子是信命的,她始终觉得这世上所有的无法解释的巧合都是因为命。
比如,她的降生,比如她的走失,这都不是她自己决定的,但是她确实是经历了这些那么这必是命运作祟。比如,她前前后后好几次险些丧命也不是她情愿的,那么想必也是命运的安排。而她却又活下来了,且被同一个人救下,这也不是她求来的,或许这也是命,只是此时的桃子尚未参悟。
莫如蔓从人群中出来,指着男人问:“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救她?”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之前是我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自然不能看着你们再把她扔回去。”
莫如蔓皱皱眉头,似乎在认真地思索,说道:“唔,你不该救她的,她是坏人,是个小偷。”
男人突然看着她问:“你是小偷?”
“我像吗?我才没偷他们东西!”桃子自以为这句话答得非常有水平,“我像吗?”你说像或者不像都不代表我是,“没偷他们的”不代表我没偷过别人的。
男人自然参悟不出这话里的机锋,转而问莫如蔓:“你们说她是小偷,可有证据?”
“她……”莫如蔓愣了愣,脸又绯红了起来,胡乱一指,“他们说的。”
“可有证据?”一片寂静,“那就是没有了。”
“可是,她把我衣裳弄脏了,还羞辱我!这两个碎银子,把我当叫花子打发么?”说话间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碎银子,早就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