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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最先说道:“各位,前方奏报,西北不靖,党项人又蠢蠢欲动,我的意思是把章楶调回西北。”
章楶是个传奇人物,他被旧党贬到了西北庆州,却以一万的兵力,把西夏入侵的十万大军打得满地找牙,其中包括好几万的铁鹞子,御驾亲征的西夏梁太后跑得连裤子都脱了,她是真的脱裤子了,因为她是换上了士卒的衣服,才逃回西夏老窝的。
可惜,这个空前的大胜并没有给章楶带来好运,因为旧党对外实行的是绥靖政策,他们送点钱,送点地没关系;对内,他们往死里整,狠厉无比;对外,他们要的是睦邻友好,他们要的和颜悦色、婉转承欢,他们担心友邦惊诧!
于是,不幸的章楶不但没因此得到嘉奖,反而被一脚踢到了南方去了!这种危险人物,最好离友邦人士远点!
章惇此时提出把章楶调回西北,也就意味着大宋对外绥靖政策的时代终结了!
他一划出基调,御使中丞黄履立即说道:“西北四城,当初花了先帝无数心血,前方将士付出无数性命才夺回来,却被司光之流割让出去,用以讨好党项人,此事必须严加追究!”
在坐诸人纷纷点头,便是李清臣也不例外,因为这是赤裸裸的卖国行为,四城割让后,西北不但没有平静,战略态势反而变得恶劣万分,桥头堡没有了,西夏人是想来就来!这些年来大宋是苦不堪言。
坐在下首的杨逸旁观不语,他明白,大清算终于轰然拉开了序幕,之前吕大防等人外放,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这才上桌呢!
这些人刚才动几筷就停箸,现在却是举着刀叉准备赴另一场盛宴。
张商英须发萧萧,沉声接口道:“当初元祐奸佞大兴冤狱,使蔡相公贬谪岭南至死,此事之恶劣,乃我大宋开国百余年所未有,若不追究,公理何在?我等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当初蔡确身为首相,被谪南方,路过车盖亭时作了几首诗,结果被旧党指为‘反诗’,这是典型的**,旧党以此为借口把蔡确一贬再贬,病重岭南时,蔡确的八十老母曾当街跪地挡驾,希望高滔滔能给病重的儿子换个地方,以便求医,结果高滔滔的回答是: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蔡确就这么死在了岭南!他曾经是革新派的头头,他的死是革派最不愿面对,又最无法忘却的痛!
大宋的政治斗争一直比较温和,朝争失败者大多是被逐出朝堂而已,而蔡确,是第一个被逼至死的首相,他的死是大宋政治的一个里程碑,标志着大宋朝堂不再是温和大气,而是血与火、生与死的时代的来临;
因此,张商英说此事恶劣程度是大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并不过分。
坐中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气氛并不热烈,反而有些抑郁,这账翻到最后你就会发现,花费了一代精英的心血,耗时十多年,倾以举国之力取得的那些改革成果,全被人打翻在地,践踏成了烂泥。
而且现在面对摊子比改革前要烂十倍,当初王安石养三十年人望,他执政革新,朝野还是有非常多有识之士支持的;但现在,王安石失败了!革新派的士气在一次次的贬谪中,被打击得气若游缕,现在还有多少人支持革新?
有些事,一鼓作气直冲终点便好,一但半途挫败了,想再重来那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艰辛。
即便如此,章惇等人没有丝毫气馁,他们要卷土重来!
现在首要之事就是重振革新派的士气,而要重振士气,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对那些毁掉新政的人给予最猛烈的打击!
于是,在章惇府上的这间竹轩厅里,九年来的旧账被一本本的翻出来,清算的步骤,切入的角度,罪名的论述被一一议定;
而唯独没有谈到打击的范围、拳头的力度。
杨逸坐在下首一言不发,但这疏疏淡淡的讨论声却连他都不禁暗暗心惊,没有人提及打击范围与力度,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认为无须讨论?
这会不会演变为一场无差别打击呢?
杨逸发现,其间除了李清臣之外,发言最少的反而是蔡京,蔡京今年四十七岁,这位在后世几乎被所有文字定性为奸佞的人,此刻看上去一脸的清正。
在前生,杨逸从小就读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而司马光也一直被各种文字定性为智慧、正义、光明的化身,但事实上呢?杨逸来到这个世界,以一个平民的眼光去看这一切时,他更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史书是人写的!
是人他就会有自己的主观立场。
所以对蔡京是不是奸臣,杨逸觉得有必要用自己的目光去重新审视一翻,看清楚了再下定论。
蔡京由于少发言,他也是最注意到杨逸的人之一,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到厅中讨论接近尾声时,蔡京突然问道:“杨校理既然来了,何以一言不发?”
他的话让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杨逸身上,杨逸笑了笑说道:“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下官初入仕,以前的这些事没有亲身经历,若是胡乱发言,不免有人言亦言之嫌;不过……”
“杨校理但请直言!”
杨逸平静地说道:“下官这些天在集贤院闲来无事,便找来《神宗实录》看了看,这才发觉下官这个状元得来是何其侥幸,书中范祖禹等人笔法老练,行文扬扬洒洒,气象万千,下官对此是感慨万分啊!”
杨逸说完,众人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大盛,灼灼如火!
只此数语,再没有个人敢小看他,杨逸也通过这几句话,在这个核心团体中竖立起了自己牢固的地位。
蔡卞随之拍案而起,大声说道:“不错!必须、立即重修《神宗实录》!此事耽搁不得!”
众人对此无不齐声应和,章惇满意地对杨逸点头一笑!举起酒杯说道:“来!老夫敬小友一杯!”
章惇在这种场合毫不避嫌的称杨逸为小友,所传递出的信息毋庸多言。
你道为何如此,细论来,他们之前无论是要翻什么案,打击什么人,其实都还处于核心层次之外,就象上次他与章惇所说的一样,新党的敌人是那种守旧的理念,绝不是打击几个政敌就可确保无虞的。
神宗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改革,可以说神宗即改革,两者密不可分,而旧党反对改革,他们所修的《神宗实录》,对神宗的一生自然也是持否定态度的。
现在新党上台,重修《神宗实录》的必要性不容置疑!这既是给神宗正名,也是给改革正名,更是给他们自己正名!
这些纲领性的东西,才是核心的要义,否则,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