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大复、磨勘结束,五百二十名考生中没有因字迹不符而被黜落的,皆大欢喜,于是由提学官将这批新进生员分拨给府学和各县县学,张原不愿待在府学,那位绍兴府学教授似乎比山阴县学的孙教谕更冬烘,王提学便将张原分拨到孙教谕辖下教导,这是对道试前六的优容,可以选择是在府县还是县学,而且一入学就是一等廪生,每月有一两银子的膏火银,也就是生活费,除廪生自身之外,还能再免除家中二丁的差役分拨已定,新入学的生员填写亲供,由所属教官当堂出具印结,
送提学官备案,手续完备后,王提学为新进生员行簪huā礼,这五百二十名生员一个个方巾稠衫,斜插两朵金huā,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午后,以张首为首的山阴县新进的八十名生员去县学游泮拜孔子,领头的张原身穿簇新的稠衫,形似书橱一般的方巾斜插金huā,骑着三兄张萼借他的白马,前有彩旗开路,后有黄盖相随,从府衙绕到教场,再到光相桥外的山阴儒学,沿途百姓争相观看新秀才,本次道试第二的神童祁彪佳在两名健仆的左右扶掖下也骑着大白马,游泮夸街以骑白马最风光,当然,山阴城不可能有那么多白马,所以黄马、红马、黑马、杂色马都牵出来骑了,那不会乘马的生员就只好步行——
经过十字街时,张母吕氏和张若曦等人早在清墨山人的算命铺边候着了,除了伊亭、穆真真、兔亭外,还有一个戴帷帽、遮面纱的年轻女郎立在张母吕氏身边,与张母吕氏轻声说话——
那履纯、履洁远远的就看到张原舅舅骑着大白马、披红挂彩而来,喜得伸长脖子踮着脚叫:“舅舅,舅舅,我要骑马。”
“我更要骑马,舅舅,让我先骑。”
张若曦搀着母亲,看着白马上的弟弟张原,欢喜不尽,对履纯、
履洁二人道:“你舅舅现今是秀才了,才有白马骑,不读书不识字就不能骑白马。
小兄弟二人就嚷着要读书、要识字——
张原看到母亲,跳下马来见礼,看到母亲身边那青莲色裙裳的女郎,虽是遮着面纱,他也认得出是谁,惊喜道:“澹然,你怎么在这里!”商澹然福了一福,含笑道:“来看张郎夸街。”
张母吕氏看着方巾稠衫的儿子和美丽优雅的商小姐,心里喝了蜜似的,喜得合不拢嘴,催促儿子道:“你赶紧上马吧,后面的人都等着呢。”夸街的秀才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学宫棂星门外,张原等人下马,由孙教谕、朱训导领着走过半月形的泮池小桥,这泮池小桥只有生员以上的功名者才能走得,平民百姓是不能走的,新进的这八十名秀才鱼贯过桥,入大成殿,祭拜孔子,再到儒学明伦堂参见孙教谕,孙教谕宣读《卧碑文》八禁例,诸如生员不得妄议朝政、非大事毋亲至公门等等,这些禁例早已流于空文,生员最爱议论朝政、生员最爱把持诉话一繁文缛节忙碌了一整日,最后是侯知县宴请新进学的生员,待张原回到家中已经是夜里戌时了,以前是疏疏竹篱门,现在是编竹横板的墙门,疏疏竹篱可以看到门厅漏出的灯光,别有幽趣,现在却是两盏大灯笼高高挂着,已有大户人家的气象。
四扇墙门开着两扇,张原和武陵还没进门,就听到墙门里的大石头叫道:“你怎么又来了,我知道你叫来福,可我家少爷说了,不收奴仆—— 你赶紧出去,再不出去我喊穆大叔了—— ”武陵笑道:“少爷,是那个来福又来了,这两日一直在附近转悠不肯离开呢。”
张原进门,那个来福赶紧跪下道:“少爷,介子少爷,小人来福,家住华亭长生桥畔,因房子被董祖源霸占,无家可归,求少爷收留,少爷敢打董祖常,小人甚是敬佩,所以远道前来投奔。”
张原道:“原来你还是从华亭来的,你原是董氏家奴?”
来福道:“小人是清白之身,不是董氏家奴,1小人有路引,少爷请看。”张原接过那路引看了看,这来福是竹匠,属匠籍,便盘问了来福几句,没察觉有何破绽,说道:“来福,你来历不明,我不能收留你,我助你几百文钱做盘缠,你还是回华亭谋生去吧。”
来福大哭,跪着不肯起来。
张原道:“你先回华亭,我过些日子也要去华亭,到时我访得你果然良善,再收留你,决无虚言。”即让武陵取五百文钱给来福,又让翠姑拿给十个黄饼,来福呜咽着叩头,说道:“张少爷,小人来福在华亭长生桥畔等着少爷,少爷,小人先去了。”磕了三个头,起身出门,在夜色里凄凄惶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