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作响。
她垂眸看一眼蒋南,他安静的躺在地上,她笑了,笑的眯起了眼。
她在心里说,秦铭,南,我来找你们了。
她举起枪,迎着无数黒梭梭的枪口,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去。
她不打别人,枪口只对着申克一个人。
她开第一枪,她的子弹要比申克的快一些,她打中了申克的肩膀,她本来是想要他命的,可申克的子弹,打中了她的腹部。
很疼,肚子疼,心口也疼。
她的孩子,甚至连看着世界的权利都没有。
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老天却唯独不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疼到连枪都拿不稳,子弹打偏,只落到了申克的肩膀。
她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咬着牙,依旧迎着子弹走上前去。
她今天没化妆,露出一张很素净很年轻的脸,阳光下,很漂亮。
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枪,疼到呼吸都变得薄弱。
在倒下之前,她又开了一枪,那子弹,落在了申克的手臂。
只是擦伤。
可迎面飞过来的子弹,足足有几十颗。
她没力气了,连枪都握不住,枪重重的掉在地上,她的身体跟着枪陡然倒下。
她看到蓝蓝的天,她看到火红的太阳,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蒋南。
很快,这些景象就都混乱了。
就像是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一瞬间,四散开来,烟雾越来愈浓,最后又刹那间扭曲在一起,然后一同迸裂开来。
在最后那一瞬,她在想,如果人在生命的最后真的有一个走马观花的回忆过程,那么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秒,该是那样一副画面——昏暗的隧道间,一个男人将她从爆炸的火车上救下,他将她压在冷硬粗糙的隧道壁,温热的呼吸呼在她的面上,他看着她,一双眼如火一般浓重。
那是,她第一次见秦铭。
而现在,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忆他。
她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在想,闭上眼,她就可以带着宝宝去找他了。
她在想,这次过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这辈子没有遗憾了,却还依旧期待着下辈子。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她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杀手,秦铭也要当杀手,她还想做他的新娘子,她还想给他生孩子,她还想,跟他走一世。
她偏过头,眼泪顺着鼻梁滑下去。
蒋南就在离她不远处,她伸了伸手指,却没能够到他。
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最后,再没能张开。
她的生命留在了二十三岁。
她想,真好,她和秦铭蒋南死在同一天,去黄泉地府的路上也有个伴了。
她这辈子,最怕孤独了。
好在,她跟他们一起去了。
枪声停了,到处是血,血腥味儿漂浮在空气的每一寸罅隙里。
寂静中,有人问:“申队,那个女人怎么办?”
申克抱着手臂看过去。
蒋佳然爬在地上,拖着残缺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的朝着蒋南移动。
蒋南身上的血迹将她浑身都浸透,她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他。
她终于爬至他身侧,她颤抖着身体将他的脑袋抱紧怀里,泪流满面。
她说:“蒋南,对不起。”
她垂下头,将嘴唇映在他的唇瓣,唇瓣抖的厉害。
申克移开眼,不愿再看。
这么多年,他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都足够震撼,每一次却也让人愤恨。
人似乎总是这样,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他叹一口气:“带走吧。”
有人应声而上。
车里,却有一个削瘦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他走在风里,单薄的像是要被风卷走。
是江哲希,他坐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切。
他不敢出来见蒋佳然和蒋南,他愧疚到无以复加。
是他害死了那个男人,他对他那么好,而他,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爸爸。
他走到申克面前,他眼眶哭的红肿,他哀求他:“再等一会儿。”
申克皱着眉头看着他,泪水明明已经在眼眶打转,他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他脆弱,而又隐忍。
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他一个大男人,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说:“你去吧。”
江哲希说:“谢谢。”
他越过申克,一步一步朝着那滩刺目的红走过去。
那是那个男人的血。
他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声来。
不知走了有多久,他终于走过去。
蒋佳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悲怵的抱着蒋南,哭的声嘶力竭。
他缓缓蹲下身子。
他去碰蒋南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他怔怔的看着他,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落在蒋南的脸上。
他闭上眼,他将脸贴到蒋南的耳畔,他哽咽的叫他:“爸......”
可惜蒋南已经再也听不到。
他曾那样的期盼着有生之年可以听到他叫他一声爸,可他到死都没能听到。
是他害死了他。
他捂着嘴,看着他浑身的枪口,他忽然就哭出声来。
悲鸣声想起在这阳光灿烂的一天。
今天,是这年的正月十五。
蒋佳然入狱了,她坐在审讯室,像是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警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所有的一切的真相都交代的干干净净,一滴不漏。
这场历时一月之久的案子,终于破了。
根据国家相关法律,蒋佳然属于幕后操控的有预谋杀人,判刑十五年。
蒋南所有的罪行均被查出,连同他手下的雇佣兵杀手。
没有龙首的黑手党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散沙,在一次毒品交易活动中,大部分被抓,只剩下少数的几个逃窜出去。
他所有的财产也一并充公。
江哲希被接回了江家,他一无所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叫他安生的地方,他曾幻想的那个完整家庭,有爸爸有妈妈的幸福家庭,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家庭,可在他十二岁这一年,这一切被他亲手破灭,破灭的干干净净。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
一个月后,他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说,我要去上学。
他瘦了一大圈,看着愈发的削瘦。
江衍在住院,秦挽歌也在住院,家里只有小秦念和张妈,小秦念也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似得,那段时间,她变得特别乖巧,特别安静,她偶尔会问张妈,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哥哥什么时候能变成原来的样子?
可是谁都不能给她回答。
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
江衍醒来,是在两个月后。
那天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有微风。
医院住院部楼下的白玉兰已经开了,远远看过去,一片雪白,风吹过的时候,会有香气飘散开来。
病房里寂静无声。
今天轮到顾祁来守着他。
他坐在床边,盯着江衍的眉眼,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与世长辞,又像是不问世事。
他醒着的时候总是不近人情,这样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温润。
他觉得有些怪。
他认识的江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像一个永不会倒下的将军,征战在战场上。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的,虚弱苍白。
医生说,那一刀刺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偏离心脏两厘米,再往右两厘米,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死尸了。
可似乎也没什么幸运,因为他陷入了昏迷,如果一直醒不过来,将彻底变成植物人。
如果江衍还能动,知道自己成了植物人,这辈子都将瘫在这张床上度过,他一定恨不得自己一刀给自己来个了结。
顾祁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忽然傻乐了一声,抬起头的瞬间,却是红了眼眶。
他说,江衍,我孩子都生了三,你的东西再不用,该废了。
医生说,昏迷中的人是有意识的,他可以听到你说话,如果你的话刺激了他的求生意志,他有可能会醒过来。
他这人不会说什么话,也没什么煽情的话跟一男人说,他想到什么便跟他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江衍听到了没有。
他又自顾自的说,江衍,你要再不醒,嫂子该守活寡了。
这句话刚落,他看到江衍的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
他连呼吸都屏住,眼睛一眨不眨的凑过去,就见江衍手指动了动。
他欢天喜地的站起身来,素来沉稳的男人高兴的像是收到礼物的小孩儿,跑出病房的时候,他甚至绊倒了放在床头的椅子。
他一路跑进医生办公室:“医生,医生,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