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焱!”
郭焱一跨入郭府的大门,三公主便从旁侧冲了出来,一脸不悦地瞪着他,“去参加一趟宴会而已,你怎么弄得这么晚?”还不知道京城皇权更替的事。
郭焱看着她粉唇嘟起的模样,没像往常那般刻意忽略她的存在,而是牵起她冻得僵硬的手,细细揉搓,并说道:“哦,有些事耽搁了,抱歉。”不想提皇权更替的事!
咦?她没听错吧?郭焱居然向她道歉了耶!
三公主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一派天真,太过诧异的缘故,一下子便想歪了去,她虚了虚眼,阴阳怪气道:“说,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儿了?”
要是敢碰别的女人,哼哼,剪了你!
郭焱的眼皮子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尔后拉着她暖得恢复了知觉的手贴上他腹下,并在她耳旁吹起了薄气:“验验不就知道了?”
“你……”三公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心硬邦邦的仿佛贴着一块烙铁,别看她总引诱他,可他们之间的尺度是比较小的,最起码这种直观的调情从未有过,三公主羞得面红耳赤,僵硬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郭焱低低地笑出了声,不再逗她,与她携手漫步在无边的夜色中。
“云瑶。”这是头一次,他直呼她名讳。
三公主眼睛一亮,很是开心地道:“嗯?什么事?”
郭焱紧了紧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目光远眺,不知看向了何处,那声明明近在耳畔,却又仿佛响在天边:“没吃晚饭吧?”
当然没吃了,你不在,我哪里吃得进去?
郭焱的视线依旧投放在夜色中,淡淡笑道:“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好好吃饭呢?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岂不要饿死?”
三公主嘟了嘟唇:“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没你本公主照样活得潇洒!我是中午吃多了,没消化呢!”
郭焱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像飓风过境,整个人忽然变得凉飕飕的,但仅仅一瞬他又恢复如初:“我才不信呢!你呀,这辈子就这么点儿出息了,要是离了我,你肯定活不下去!承认吧云瑶,你贵为公主又如何?与那些宅子里没有男人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孺也没什么分别!”
“郭焱!”三公主炸毛了,停下脚步,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射成筛子,“本公主和你打赌!哪天离了你,本公主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精彩无敌!”
“啧啧啧,不信!”郭焱摇头。
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我以皇室公主的名义起誓,才不做没了男人活不下去的蠢女人!”
郭焱的睫羽不规律地轻颤了一番,忽然,将她抵上了身侧的梧桐树,不等她作出反应便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
想告诉她,其实很喜欢她,比喜欢还要多一点!不对,是多好多点!
或许是父母的不幸婚姻,令他不敢再去相信爱情,他唯有一次次地捉弄她、逗她、欺负她,又看她一次次地包容他、粘他、需要他,心里的暗影才渐渐迎来了光明。
可当他终于相信了爱情,老天爷却不再给他相守的机会。
晚了啊……
“唔……”三公主被吻得浑身发软,连舌尖都没有逃脱的余地,这个郭焱,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宝贝儿,来。”
水玲珑朝哥儿、姐儿伸出双臂,一双小宝贝扭着圆嘟嘟的小屁屁扑进了她怀里。
“娘!”哥儿兴奋地叫着,一岁八个月的他吐词渐渐变得清晰,和姐儿一样,他其实也是聪明的孩子,只是略微迟缓些罢了。
“娘你抱抱我呀,别只顾着抱哥哥。”姐儿推了推明显比她强壮、比她敏捷的哥哥,吃味儿地皱起了小小眉头。
水玲珑亲了亲姐儿的脸蛋儿,眼底露出欣喜和满足的笑意:“你这鬼灵精。”
姐儿一岁半的时候断了奶,好不容易养胖些的身子而今又瘦了下去,叫水玲珑看一眼都心疼。
水玲珑将孩子们抱在怀里,闭上眼呢喃:“娘亲明天就带你们去找爹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这一晚,水玲珑叫来秋三娘和小夏:“你们在王府有一段时间了,做事尽心尽力,彼此相处和睦,如果可以的话,我挺愿意你们一直在小公子和小小姐的身边。”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世子妃何出此言?
水玲珑面色如常地道:“我明天要离开京城,会带上一部分人,前途如何我心里没底,也许从此富足,也许从此没落,你们若是愿意跟着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待你们一如往昔;你们若是想留在京城,我不做勉强。枝繁。”
枝繁上前,手里捧着两个四方形锦盒。
秋三娘和小夏面面相觑,隐约猜到锦盒里是一笔不菲的钱银,心中激动之余,同时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
秋三娘的丈夫是童生,这些年她一直以未来秀才娘子的身份自居,言行举止分外注意,生怕一不小心降了自己的档次。她虽打内心瞧不起小夏这种目不识丁的女人,可休养告诉她,有容乃大,所以,她哪怕看不惯小夏的一些习惯也从不出言苛责。但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累积,她渐渐意识到了上流社会和下流社会的差别,在这个落后的皇权社会,想靠科举制度一飞冲天简直是痴人说梦,几百年来大抵就出了董佳诀这么一个异类,但即便优秀如他,谁又能说不是沾了世子妃的光?如果他中意的对象不是世子妃的亲妹妹?皇上能高看他两眼吗?她觉得不能。自己的丈夫考了那么多年才勉强成为童生,还不知再等多少年才能变成秀才……跟着世子妃最坏的就是打回原形,靠点儿手艺过活……
秋三娘磕了头:“奴婢愿意追随世子妃,奴婢今晚便回去与奴婢的丈夫知会此事。”
她说的是“知会”,不是“商议”,可见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低。
水玲珑扬了扬手指,枝繁将其中一个锦盒给她,不管走不走,这点儿银子都会发给她们。水玲珑又问小夏:“你呢?”
在水玲珑看来,秋三娘的丈夫立志科考,留下的可能性较大,不管坐拥江山的是云礼或是荀枫,百姓们该怎么过日子照样怎么过日子,水沉香不是说了么?谁卖龙眼都是卖,谁发俸禄都是发。况且,撇开种种阴险的篡位手段,荀枫的确是个百年难遇的好皇帝。可小夏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婆婆太过挑剔,她和小秋雁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若非小秋雁每月都挣些份例银子,她婆婆早把小秋雁卖给人伢子了。不远的将来,待到小秋雁出落都亭亭玉立,指不定那没心没肺的奶奶要把她卖入何种人家?若她是小夏,必定劝着丈夫带一双儿女离开,反正下头有弟弟、弟媳和孙子,不怕老人家膝下空空。
然,小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问道:“呃……王爷和王妃会走吗?”
正在收拾行礼的柳绿和端着锦盒的枝繁相互看了一眼,枝繁木讷,倒是柳绿先反应过来,撇了撇嘴,似嘲似讥。
水玲珑垂下珠帘般美丽的眼睑,牵了牵唇角:“不清楚,没问呢。”
小夏似是意识到自己逾越了,低头不语,枝繁递来的锦盒也不敢接。
水玲珑的身子微微后仰,靠上椅背,慵懒地道:“拿着吧,今晚回去与你丈夫好生商议一番,是随我离开还是留在京城。”
小夏战战兢兢地接过:“是,奴婢记住了。”
秋三娘和小夏走后,水玲珑按了按太阳穴,太阳穴跳得有些厉害,她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但明明一切都正常。她看向忙个不停的柳绿,欲开口,柳绿先她一步说道:“大小姐您别撵奴婢了,奴婢是要跟着您和小主子的。奴婢还指望将来和钟妈妈一样,随小主子享享福呢!”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笑意,脸上仍是神色淡淡:“我嫌你聒噪,到了喀什庆就把你嫁出去。”
枝繁噗嗤笑开,柳绿瞪了瞪枝繁,无声地道:“再笑老娘掐死你!”
枝繁吐了吐舌头。
柳绿算作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收拾东西。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水玲珑不清楚荀枫用了什么手段掣肘太后、掣肘禁卫军,她只吩咐王府的人闭紧大门,不理会外头的厮杀与呐喊。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颜家军杀入京城了,或许颜妃从一开始便担心云礼没有胜算,是以,早早地联络了父兄,让颜家军入京勤王,万万没想到的是,荀枫生擒了云礼。云礼爱民如子,他犹豫一瞬,荀枫便杀掉一人,想起前世云礼明知她害了他那么多回,到死都含着包容的微笑,水玲珑就觉得云礼实在太心软、太善良了!
所以和荀枫的对决,他注定是输掉的一方。
马蹄飞沙、刀光剑影,厮杀声一直持续到丑时,才有人鸣金收兵。
枝繁和柳绿尽管随着水玲珑见了不少世面,但诸如这种仿佛随时要杀进王府的阵势,二人尚属头一回见。三王爷造反时她们都没这么害怕,这次,二人紧抱成团,浑身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水玲珑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荀枫会如何处置云礼和冰冰,杀了他们,还是圈禁他们?
她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早知如此,当初会否把太子妃之位让给冰冰?
“大小姐,老爷派人送信来了!”钟妈妈带着一种极为诧异的表情步入房内,将水航歌的亲笔书写交到了水玲珑手上。自打大小姐和世子爷成亲,老爷便没怎么管过大小姐,便是小主子们洗三,尚书府都只送来贺礼,却以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小主子们为由拒绝出席宴会。今儿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给大小姐写信?
水玲珑挑开帐幔,探出葱白纤手拿了信件,钟妈妈行至桌边,将灯芯挑亮了些,水玲珑就着烛火仔细阅读完父亲大人的亲笔书信,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
居然问她水玲溪在哪儿!
还厚颜无耻地说求了荀枫饶恕冰冰,毕竟冰冰是他侄女儿,冰冰落难他于心不忍。
其实,根本是荀枫不想杀掉云家皇室的人吧!
毕竟太上皇在漠北捣腾,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捣腾成什么样了,万一他掌控了漠北大权,再杀回大周替老婆孩子们报仇,荀枫可是会头疼好一阵子。
钟妈妈看着水玲珑越来越冷的脸色,不由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尚书府是不是遭到乱党偷袭了?”
水玲珑摇头,将信折好放入了抽屉:“没,父亲问我宴会上有没有看见二妹,可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事实上,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水玲溪了……
一整晚,水玲珑的心跳都非常迅速,等到了天亮时分,她终于知道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世子妃,您快去看看啦,王妃她……王妃她……”岑儿跑来通风报信,却急得词不成句,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开始依赖水玲珑,王妃出了事,她首当其冲便想到来墨荷院求助。
“你别急,我先去看看。”水玲珑让钟妈妈、柳绿和枝繁看好孩子们,自己则披了衣裳往清幽院赶。
清幽院内,忙成一片。
诸葛流云在屏风外踱来踱去,丫鬟们或端着参汤进去,或端着血水出来,晃得他头都晕了!
他猛一抬头,看见水玲珑打了帘子进来,他暗沉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玲珑!你来的正好!快瞧瞧你母妃!她生……生得……不大顺畅。”
何止是不大顺畅?根本是生不下来!
罗妈妈和胡大夫在里边儿忙活了半个时辰,危机非但没得到解除,反倒愈演愈烈。想着玲珑懂一些医术,诸葛流云的心底又升腾起了丝丝希冀。
水玲珑绕过屏风,望向了床头。
冷幽茹面如死灰地平躺着,三千青丝零散地飘在枕上,一缕搭在唇角,她素来爱洁,极少露出如此不修边幅的一面,若非难受到了极点,她大概会站起身,将头发梳得柔顺发亮,把衣衫理得纹丝不乱……
水玲珑撤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而投向了罗妈妈和胡大夫。
罗妈妈是京城最好的产婆,冷薇、诸葛汐、大公主、她……都是罗妈妈帮着生产的,现在,她在罗妈妈脸上看到了比冷薇生蕙姐儿那晚更加忧虑的神色。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视线又滑向了胡大夫,这位在府里行医多年的青年男子,即便王爷中了毒,他都没露出如此复杂的神色。
屋子里的丫鬟发现了水玲珑,齐齐朝她行了一礼:“世子妃!”
罗妈妈和胡大夫忙转过身:“世子妃。”
水玲珑摆了摆手,不知不觉便受了气氛的影响,眼底闪动起一丝凝重:“我母妃怎么样了?”
比预产期提前二十多天,这不是大不了的事儿才对……
胡大夫摇头苦叹:“流血不止,呼吸衰弱,胎儿的状况亦不容客观,如果……如果想顺利生产,必须先止住血,但我试了很多法子……止不住……还有,她的肾和心……正在出现衰竭的征兆……”
罗妈妈一筹莫展道:“奴婢……奴婢接生了那么多次,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见啦!”
水玲珑走到床边,附耳听了冷幽茹的心跳,发现她呼吸急促、心率过快、肺部有杂音,忽然,冷幽茹猛烈一咳,嘴角溢出了粉色的沫沫。
水玲珑心头一惊,若她猜的没错,冷幽茹是患了罕见的羊水栓塞!
她从荀枫那儿打劫来的册子上有记载——羊水栓塞是指在分娩过程中羊水突然进入母体血液循环引起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肾功能衰竭或猝死的严重的分娩期并发症。
需要进行抗过敏、输血、抗凝、预防感染等一系列的治疗。
别说抗过敏了,单单是冷幽茹需要的血液和肝素就无路可寻!
诸葛流云追着水玲珑入内,瞧水玲珑陷入沉思的模样,以为她有办法化解,急切地问道:“玲珑,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办?”
水玲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临盆并发症,我治不了。”
“你既然知道它是什么病?为何又治不了?”诸葛流云走到床边,握着冷幽茹冰冷的手,焦头烂额地追问,情急,语气不怎么好!
水玲珑微微一愣,诸葛流云意识到自己迁怒错了人,很快压下心底的躁动,缓缓地道:“父王不是有意苛责你的,父王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在心上。”
水玲珑轻声道:“嗯,我明白。”
诸葛流云捏了捏眉心,又隐忍着道:“真的没有办法救你母妃了吗?”
水玲珑再次诚实地道:“便是太医们来了也回天乏术,这种病,不是我们能治好的,它……”
不知想到什么,水玲珑的话戛然而止!
诸葛流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急急地追问:“它怎么样啊,玲珑?”
它大概……只有荀枫能治……
“好一个‘宁死不屈’!论心机论手段,你不逊于我,我能走到今天,不过是因为没你那么多顾虑罢了。现在,我就和你来一场不比实力,只拼运气的较量!我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样,我把大周的国门为你敞开,王府的人和郭焱也能随你离开,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为难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也绝不拿南水西掉的工程威胁喀什庆!但水玲珑,如果你有求于我,记住了,拿你自己来换!”
冷幽茹有过血崩史,荀枫一早就猜到冷幽茹有可能会在生产时再次出现血崩,而他也有能力治疗这种病,所以才提出与她来一场运气的较量!在这场较量中,二人胜利的可能是一半一半,但老天爷,最终站在了荀枫那边!这是否说明,荀枫真的是天命所归?可云家的江山,凭什么让姓荀的天命所归?
水玲珑的脑子里被无数的疑惑所充斥,闷闷地,又涨涨的,屋子里的血腥味儿异常浓郁,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胃里的翻滚,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好像……荀枫可以。”
“荀……荀枫?”诸葛流云惊到了,他知道荀枫医术了得,上一届的医学盛会上他替一名怀孕四年有余的妇女实施剖腹产取出石胎,一举轰动了整个大周,与小钰并列成为那一届的医学冠军。而正是这名医学冠军在今晚策动了谋反!云家江山易主与否他不关心,这是太上皇当年种下的恶果,如若太上皇不曾用那般卑鄙的法子陷害他妻儿,今晚他会带着王府暗卫冲入皇宫营救太后、皇后以及诸位王爷。比起荀家人的所作所为,太上皇更令他深恶痛绝,是以,若说谁支持云家垮台,他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的那个!再说了,两朝更替,喀什庆说不定能趁乱脱离大周的掣肘!但眼下的问题是,荀枫……是唯一能救幽茹的人?
水玲珑以双手捂住眉眼,无力地靠在床头,脑子里混乱一片……
这边,冷承坤得到消息,连夜带着妻子赶来了王府,在王府门口,与同样火急火燎的诸葛汐、姚成碰了个正着。
四人连打招呼的功夫都无,便直冲冲地跨进了大门。
姚成拉着诸葛汐的手,跟在冷承坤夫妇后头,疑惑地道:“奇怪呀?冷家主和冷夫人怎么来了?”
诸葛汐蹙了蹙眉,心脏跳动得格外厉害:“谁知道呢?总不会和咱们是一样的事儿。”
姚成的胸口仿佛堵了团棉花,快要呼不过气来。诸葛汐侧目瞧见了他模样,暗暗一叹,宽慰道:“你别太担忧了,玲珑医术了得,你要有信心。”
姚成忍住痛意,点了点头!
诸葛汐边走边问:“倒是皇宫那边……”
姚成的眸色一厉,语气是少有的冰冷和果决:“哼!他披上龙袍又如何?我们姚家是绝不会承认他的帝位的!他虽控制了不少官员,但仍有大量的三朝元老没去赴宴,他们都以姚家马首是瞻,姚家不点头,我倒要看看他这皇帝能做几天?”
诸葛汐想起上次见到上官茜的情景,心中微微一痛,都是太上皇联合上官燕搞的鬼,把她娘亲和妹妹害成了那般模样!凭心而论,她情愿云家人全部流离失所!也叫太上皇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儿!
如果荀枫跑来姚家劝降,她想,她会是第一个投赞成票的!
一对夫妻,心思各异地迈入了内宅。
当他们去墨荷院扑了个空时,又转头前往了清幽院。
“什么?镇北王妃难产?”华龙宫内,荀枫已换上明黄色龙袍,端坐于主位上,一一批示着云家人的去向,太后、云礼、冰冰、七王爷等人一律被前往行宫“休养”,这样,即便哪天太上皇夺取了漠北,他也有人质与他谈条件,不是?他刚批注完最后一份文件,金尚宫便神色匆匆而来,禀报了镇北王府的动静。
他在王府住了两年,不说安插眼线,打探里边儿的情况还是不难的,尤其天没亮王府的人便请了罗妈妈去,这说明什么?
金尚宫的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是的,王妃还没生就大出血休克,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说的羊水栓塞。”
“哈哈……”荀枫仰天大笑,“老天爷总算是帮了我一回!和水玲珑斗了这么久,这是老天爷唯一一次站在我这边!但一次就够了!有时,决定胜负的不正是最为关键的一次?金尚宫!”
金尚宫福低了身子:“皇上!”
荀枫大笔一挥:“带上医疗设备和药品,火速去往镇北王府!”
啪!
染了墨汁的毛笔掉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滚出无数斑驳的墨迹。
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杏儿捡起毛笔放回原来的地方,又对小宫女们吩咐道:“你们退下吧,这里有我服侍娘娘就够了。”
她放跑董佳琳后,甄氏火冒三丈,当即将她从柴房捞出来,打了十板子尔后卖到了青楼。好在她机灵,哄着客人带她去外边儿享乐,客人带走了她,半路她打晕客人逃跑,流浪了一段时间总算等到董佳琳被册封为平南侯府世子侧妃的消息,她便奔往了平南侯府,而董佳琳果然没忘记当日对她的许诺!现在,荀世子做了皇帝,她家主子水涨船头高做了娘娘,至于她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娘娘身边德高望重的女官。
“娘娘。”
董佳琳瞟了一眼鱼贯而出的小宫女们,仿佛看到了曾经卑微乞怜的自家,心中越发厌恶,冷冷地撤回视线,她端起了小几上的蜂蜜柚子茶:“皇上去王府做什么?他不早朝了么?”
杏儿皱了皱眉:“不知道呢,好像挺眉飞色舞的样子,王府难道有什么喜事儿值得万岁爷这么高兴?”
喜事儿?王府?董佳琳不停在心里默念这两个词,皇上与王府的人不对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前段时间皇上还想着谋夺王府产业结果没得逞来着,眼下却兴高采烈地去了王府?
杏儿挠了挠头,又道:“奴婢听小宫女儿们提到了罗妈妈,好像半夜罗妈妈去了王府。”
罗妈妈不是专替人接生的产婆吗?她去王府做什么?难道王府有人生孩子?水玲珑……不可能,才怀了两个月,乔慧也不大可能,月龄不足,那么便只剩王妃了。王妃中年有孕,早年又出现过血崩现象……
电光石火间,董佳琳隐约猜到了荀枫的打算:“一定是王妃生不下来,想求皇上救人!”
“水玲珑,记住了,如果你有求于我,拿你自己来换!”
董佳琳一把揪住杏儿的衣襟,满眼惊惶道:“拦住皇上!不能让皇上接水玲珑入宫!”
水玲珑一旦入宫,皇上的身子和心都不会再属于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这点,她深信不疑。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怎么能又多出另外一个?人心,一道堕入欲孽深渊,便再也爬不上岸,只能越坠越深……
杏儿呆怔:“怎……怎么拦?皇上要做的事,谁……谁也阻止不了呀?”
是啊,皇上又不是安郡王,能轻易被女人左右,他是天下的主宰,是至尊的天龙,没有谁能羁绊住他……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董佳琳在房里踱来踱去,冷汗顺着脸颊流下,忽然,一道思绪闪过脑海,她有了主意!
清幽院的明厅内,冷承坤和诸葛汐剑拔弩张,恨不得撕了对方的脸!
“我妹妹为了你们诸葛家,已经牺牲了一次!难道叫她再牺牲一次吗?你们杀了琰儿还不够,又要来杀我妹妹和她的第二个孩子!你们诸葛家,不觉得这样太没人性了吗?”冷承坤拍桌厉喝,每讲一句,身子都重重地颤抖一下,可见愤怒到了极点!
诸葛流云坐在主位上,神色复杂,他留了水玲珑在产房,不愿水玲珑听到双方的争吵。
诸葛汐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得杯子乒乓作响:“那就要牺牲玲珑的幸福吗?叫玲珑拿自己去换,凭什么?是我们诸葛姓氏的人欠了王妃,又不是玲珑!她何其无辜?哥儿和姐儿又何其无辜?我弟弟又何其无辜?”
冷承坤横眉冷对:“既然嫁入诸葛家,便是诸葛家的一员!所谓父债子偿,上一辈造的孽,就该由这一辈来还!”
他的女儿,偿还了他造的孽,诸葛流云的儿女,有什么资格不为当初的事负点儿责任?既然知道荀枫能够救幽茹,而荀枫要的不过是水玲珑的人,又不是叫水玲珑去死?有什么不划算的?真搞不懂,这些人难道是铁石心肠吗?还是他们从来就没把幽茹放在心上?
诸葛汐火得不行了:“冷承坤!睡了上官燕的人是你!弄丢解药的人也是你!真正害了琰儿的还是你!你为什么要把这笔账算到诸葛家的头上、算到玲珑的头上?”
冷夫人保持沉默,私心里,她巴不得冷幽茹死掉,好给她的女儿抵命,只不过已经没了女儿,她不能再失去丈夫的心,那回把冷幽茹挤兑走,丈夫冷落了她许久呢!现在她学乖了,不发表意见了!
姚成却没冷夫人这么淡定,要说他对冷幽茹一点儿怨言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好端端的幸福家庭,因为冷幽茹的疯狂报复而一度濒临破碎,小汐五年未孕不说,还搭上了冷薇一条命,他实难接受这样的岳母。只是她到底可怜,早年绝育又痛失亲子,大概是真的有些疯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上天垂怜,让她在二十年后再度有孕,却又在生产时再度夺她性命,他……又有些同情她了。
他拉了拉诸葛汐的袖子,中肯地说道:“消消火,咱们争辩这么多也没意义,关键得看玲珑的抉择。”
诸葛汐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玲珑的抉择?她要做什么抉择?拿一个孕妇和一个胎儿的命对她施压,她除了妥协还能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顿了顿,又看向诸葛流云,“父王!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条件与新皇交涉,但绝不能赔上玲珑!他不是要巩固皇权吗?诸葛家、冷家和姚家,全都效忠他便是!我就不信一个女人,还比不过他半壁江山了!”
姚成面露难色:“姚家不能背叛姑姑和表弟的……”
“圣旨到——”众人僵持不下之际,邓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一边说着一边迈入了大厅。
“世子妃!世子妃!那个……那个……那个谁来了……”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
水玲珑眉头一皱:“谁来了,你这么慌张?”
小丫鬟吞了吞口水,道:“侍郎夫人。”
水玲清进门时整张脸都是白的,她闻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儿,忍不住将头往屏风内探了探,但帘幕深深,她又看不到床内的情况,只知罗妈妈努力实施着抢救措施,而胡大夫则在遥远的膳房熬药。
“大姐。”她握住水玲珑的手,“我刚经过花厅时,听到里面吵得好厉害,冷家主似乎非得逼你入宫。大姐,皇上……皇上他怎么会……”
筵席上的情况她听阿诀说了,皇上就是看上大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她表明心迹了……原本她也以为大姐真能放下一切离开京城与大姐夫双宿双飞,但……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妃出了问题!又只有皇上能救!
水玲珑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你和阿诀新婚,不好生呆在府里,跑来瞎掺和什么?赶紧回去。”
“我自然是有事找你的,我……”水玲清尚未切入正题,另一名小丫鬟便打了帘子进来,“世子妃,圣旨来了,王爷请您到花厅接旨。”
水玲珑和水玲清的身子同时一僵,尤其后者,手里的帕子都掉了……
水玲珑拍了拍水玲清的肩膀,以为她单纯地担心她,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别想太多了,我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大姐,我……”水玲清还想说什么,水玲珑已经理了理衣襟走出房门了。
她坐在外屋,听着岑儿呜呜咽咽的哭声,又听着罗妈妈和胡大夫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不由自主地拽进了宽袖中的药瓶。
半个时辰前……
“臣妇参加昭仪娘娘!”她穿着命妇冠服,天不亮便应惠昭仪的邀请入宫觐见。
惠昭仪很热情地接待了她,这是她头一次单独与惠昭仪会面,便是成亲当日,惠昭仪都没来新房探望她。
惠昭仪很美丽,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阿诀曾称赞惠昭仪,“我妹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她的二姐姐生得那样美,她以为她不会再被谁的容貌所惊艳,可她看到惠昭仪温柔可亲的笑容时,整个人都呆怔了。
惠昭仪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水,说:“真不好意思,明知你们洞房花烛,我却这么早把你叫醒,累着了吧?”
她受宠若惊地摇头:“不累。”
须臾,惠昭仪的笑容慢慢收拢,惆怅地道:“我本不愿惊扰你歇息的,但皇上刚刚去了王府,为的是王妃难产一事。王妃难产,好像只有皇上有办法救她,但皇上昨晚在筵席上讲的话你想必也听说了,皇上对你大姐志在必得,先前尽管承诺了你大姐放她离开,可皇上话里的含义更明显,如果你大姐求他,就必须拿自己换。王妃和胎儿危在旦夕,我担心皇上会以此要挟你大姐,逼她入宫。”
她当时吓得手脚冰凉:“不……不会的吧……王妃难产……找……找产婆和御医啊……”
惠昭仪苦涩地叹了叹:“王妃的身子有点儿特殊,我在王府生活过两年是以比较了解,王妃本身绝育之人,这回虽侥幸怀了孩子,但生产风险极大,她上回便是血崩,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
她急出了眼泪,大姐和大姐夫鹣鲽情深,大姐肯定舍不得大姐夫,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我大姐很聪明的,她若不愿意,谁也逼不了她……”
惠昭仪拿帕子擦了她脸颊的泪,温柔得与记忆中的娘亲一般:“唉!清儿啊,他们不用逼你大姐,他们只需用王府的印鉴签一纸休书,将你大姐逐出王府,你大姐便恢复了自由身,届时,皇上再下旨册封她入宫为妃,这于情于理,百官那儿都挑不出刺儿头哇!”
皇帝不得强行纳臣妇为妃,但倘若臣妇不再是臣妇,只是一介普通的闺中女子,皇帝又有什么动不得的?
她泣不成声。
惠昭仪拿出一瓶丹药,柔声道:“我虽和王府没有什么关系了,但好歹你是我大嫂,哪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咯,这是一名江湖神医为我调配的保胎药,昨晚我在侍郎府摔了一跤,都见红了,幸亏有它,我的胎才稳稳地保住。王妃的情况无非是出血,这药啊,就是专门止血的,你拿去让王妃服下,只要王妃平安健康了,王府便不会求着皇上,你大姐也无需求着皇上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王府与惠昭仪关系微妙,她有些担心惠昭仪的居心,然,惠昭仪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打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并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咯,里面还有两粒,你若是仍有顾虑,大可叫丫鬟再吃一颗。”
出了宫,她的确不放心,便自己吃了一粒,过了那么久她都好好儿的,这药不管有没有效果,最起码是无害的。
小丫鬟奉了一杯茶,轻声道:“董佳夫人,请喝茶。”
水玲清意识回笼,更浓郁的血腥味儿从里屋传出,她蹙了蹙眉,将茶水随手放到桌上,尔后打了帘子进屋,在满脸都透着一股死气的冷幽茹身边缓缓坐下,并将瓷瓶里的药倒在了手里:“我,我有药,能止血的,我吃过了,没有问题。”
罗妈妈与岑儿齐齐看向她,眼底闪动起了希冀的光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水家长女,名玲珑,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册为宸妃,授金册金印,钦此!”
邓公公念完圣旨,笑眯眯地看向下方的一众人等,细声道:“万岁爷就在外边儿的马车里候着,什么时候这道圣旨生效,万岁爷什么时候进来医治王妃。别怪咱家没提醒王爷,万岁爷有的是功夫与你们耗,王妃……却未必耗得起了。”
要这道圣旨生效,必须得先休了水玲珑,在大周,若是夫婿不在,可由家主盖上印鉴将其逐出家门。
诸葛流云的拳手紧握成拳,眼底的红血丝都爆裂了开来。
他想救幽茹,想救幽茹和他的孩子,他已经负了幽茹一次,绝不能再负她第二次,但如果这一切牺牲玲珑和小钰的幸福来换,他又实在下不了手……
冷承坤腾地一下站起身,把休书递到诸葛流云面前:“你赶紧盖章啊!一个媳妇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让小钰再娶一个就是了!皇上真心爱她,她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苦!指不定她心里偷着乐呢!”
嘭!
却是诸葛汐摔碎了手里的杯子:“冷承坤!不要以为你是我长辈我就不敢骂你了!你妹妹是人,玲珑就不是吗?你怎么可以讲出那么诛心的话?没了丈夫和一双儿女,玲珑活得下去吗?偷着乐?好哇,把你夫人嫁入皇宫!看她乐不乐?”
冷夫人躺了一枪!
“小汐,小汐你别激动!”姚成抱住诸葛汐的腰肢,生怕她冲上去与冷承坤打起来,原本他们今儿来是想解决姚家的难题,阴差阳错地碰上王妃早产……真是……唉!
冷承坤不理会诸葛汐,只把休书又往前送了送:“这是你欠我妹妹的,欠琰儿的!欠我娘的!我娘已经死不瞑目了,你还想让她在九泉之不得安心吗?”
诸葛汐被姚成禁锢,无法前行,只得不停地踢脚:“冷承坤,你不要太自私了!父王,你别盖章!想想小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为了留住娘亲他又是怎么做的?他从房顶摔下来,摔得全身骨骼断裂……如果玲珑没有了,他会发疯的……他会没命的!”
水玲珑静静地保持着跪礼的姿势,一言不发,仿佛这件事与她没多大牵扯。
邓公公悄悄打量着她,旁边之人吵得连他都想骂娘,她却好生淡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已经心如死灰?
水玲珑并非漠不关心,也并非心如死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好好儿地活在世上,她有什么理由心如死灰?
她在等。
“董佳夫人,你确定这药有效吗?要不要等胡大夫来了看看啊?”罗妈妈用手指掰开冷幽茹的嘴唇,将药丸放进去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水玲清急切地道:“你快救人吧!王妃出气多进气少了!多耽搁一刻王妃便多了一分危险!这药啊,宫里的昭仪娘娘当着我的面试吃了,我自己也吃了,没问题的!”
罗妈妈阅人无数,一瞧水玲清的神色便知她没有撒谎,宫里的昭仪娘娘想必就是曾经董佳姨娘了,真是世事无常啊,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昭仪位列九嫔之首,离封妃仅一步之遥,若诞下皇嗣,不论男女,这位份都得晋一晋的,如此,对方不可能拿皇嗣开玩笑。
罗妈妈将药丸放入冷幽茹的嘴边,顿了顿,对水玲清笑道:“董佳夫人别怪奴婢多心,实在是止血药和活血药虽只一字之隔,效果却天壤之别,奴婢呐,是怕您拿错,拿成活血的药了。要知道普通姑娘家吃点儿活血药没什么,孕妇却是万万不能吃的!尤其王妃本身就血流不止,如若吃了活血药,立马就得一命呜呼!昭仪娘娘自己是孕妇,她都吃了,想来这药没错!”
说着,把那粒暗红色的药丸放进了冷幽茹嘴里。
天空,忽而响起一声炸雷,震得窗棂子簌簌发抖……
花厅内,冷承坤咄咄逼人,诸葛汐怒骂出声。
双方闹得天翻地覆。
片刻后,诸葛流云缓缓站起身,双眸猩红,他轻轻推开冷承坤手里的休书:“我会陪幽茹和孩子,不管去哪里。”
“父王——”诸葛汐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要——父王你不要做傻事啊——”
水玲珑微微地笑了,她从冷承坤手里拿过休书,又从荷包里取出印鉴,颤抖着手盖了章……
轮回的轨迹又多了一步,她还是成为了荀枫的宸妃,入住宸宫。她发现自己阻止不了轮回的脚步了,不是荀枫不放过她,是老天爷不放过她。
她忍住层层叠叠的酸楚,笑容淡淡道:“冷大人说的没错,能入宫做娘娘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邓公公心头一喜,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奴才叩见宸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葛流云的心口一震:“玲珑!”
诸葛汐撇过脸,靠在姚成怀里,潸然泪下。
电闪雷鸣,寒风呼啸,须臾,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荀枫的研究室人员身着奇奇怪怪的服装,抬着一箱又一箱的设备和药品进入产房,当初为怕冷幽茹难产,水玲珑特地在产房隔间内建造了一间小型手术室,无影灯、手术台、手术刀、手推车、消毒药品……应有尽有。
荀枫等人冲进产房时,罗妈妈刚把药丸喂进冷幽茹嘴里,荀枫的眸色一厉:“你给她吃了什么?”
罗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海啸般汹涌的气势吓得六神无主,扑通跪在了地上:“回……回世子……不是,回万岁爷的话,是止血药……侍郎夫人给的。”
水玲清也跟着跪下,颤声道:“是……是臣妇给的止血药。”
荀枫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抠出了冷幽茹嘴里的药丸,并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空盘子里。
紧随而至的水玲珑望着那粒药丸,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不待她发话,荀枫便着人将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冷幽茹抬入了手术室,当他看到如此完美的手术室时,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尔后眼神一闪,启声道:“水玲珑,进来做护士!”
水玲珑的睫羽一颤,乖乖地走了进去。
二人做好相应的消毒工作,水玲珑又替荀枫穿上绿色手术服,戴上口罩和手套,看着她动作娴熟地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荀枫眼眸一眯,恶趣味地在她脸上偷了一个香吻。
原以为水玲珑会恼羞成怒,谁料,水玲珑只淡淡地转身:“开始了。”
雷暴雨依旧下个不停,屋外的温度骤降得仿若严冬来临,诸葛流云、冷承坤、诸葛汐、姚成和冷夫人,全都绷紧了神色,等待手术室的进展。寒风从门缝吹来,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连呼吸吐出来都像白雾一般明显。
纵然外边寒冷如冬,手术室内,荀枫的额角却淌下了豆大的汗珠,冷幽茹的情况太危急、太复杂了,荀枫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实施了剖腹产,一声不太嘹亮的啼哭自孩子喉间发出,小猫儿似的呜咽,在雷暴声的遮掩下似有还无。
但一直聚精会神地关注里边儿动静的诸葛流云还是听到了!
他激动得贴在手术室的门边,试图将那哭声听得更清楚。
殊不知,门遽然被拉开,他一个不稳面朝下直直栽倒在地,太过激动的缘故,连功夫都忘了用。
工作人员挑了挑眉,把孩子报给他:“男婴,六斤八两,生命体征无异常。”
诸葛流云呆怔了,直到那软软小小的身子落在他僵硬的臂弯,他才如梦初醒,幽茹生了,生了他们的儿子!
他大喜之余,没忘记孩子的母亲:“王妃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
言罢,工作人员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手术历时三个时辰,冷幽茹全身的血都快被换了一遍,荀枫的汗水留个不停,水玲珑用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偏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怎么都擦不干燥。荀枫瞟了瞟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道:“一边儿呆着去!”
没想到手术会历经这么长时间,早知道便不叫她进来了。
水玲珑也不矫情,默默地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凳上,她早孕,正是瞌睡多的时候,昨晚一宿无眠,眼下又忙了那么久,挨着石桌便困意如山倒,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姚欣”,“姚家”之类的字眼,她想努力从睡梦中清醒,偏她又好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温软的唇贴着她鬓角,带着微微的颤抖,一声声唤着“玲珑”。这一定不是荀枫,荀枫那么冷酷变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一定是诸葛钰回来了,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了……
一条羊场小路,仿佛一道弱水天堑,东边是天堂,欢声笑语;西边是地狱,横尸遍野。
喀什庆的街道,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尸体的腐臭、陈醋的酸涩、脓血的腥恶……扑鼻而来。
诸葛钰犀利的眸光扫过曾经热闹繁华的大街,却见商铺的大门紧闭,街角的小摊空空,墙角、路边不是死尸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尔有戴着面纱的侍卫抬着担架,把死尸运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风鼓动,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色彩斑斑,入眼却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样的白。
“世子!”
“世子!”
抬着担架的侍卫一一向诸葛钰见礼。
诸葛钰颔首,神色复杂道:“你们辛苦了。”
侍卫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其中一人难掩笑意道:“世子回来了,喀什庆有救了!我们再辛苦也值得!”
有……救……
诸葛钰拽紧了拳头,这是他视察的第十一座城池,然而他炼制的丹药除了轻微地缓解病人的症状,根本无法达到治愈的疗效,他们该走向死亡的还是走向死亡。从没想过载歌载舞的喀什庆会变成这般模样,便是旱灾时期,靠着族里以及朝廷的救济,百姓日子清苦,但性命无忧……
以为不在意的,真正亲临现场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与他们处在同一个节奏,他们遭受的苦难,他感同身受,身为人子的他、身为人夫的他、身为人父的他,看着那些老者妇孺窝在街边苟延残喘,心里沉甸甸的,像堵了块儿巨大的顽石!
“还要继续视察吗?下一座城池是庐阳,距离此地三十里,快马加鞭的话入夜之前能够抵达。”
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紫色软烟罗纱裙的妙龄女子,她的身形比寻常女子高挑,水玲珑刚好到诸葛钰的胸膛,她却只比诸葛钰矮大半个脑袋,这大抵是上官家的遗传。
诸葛钰深吸一口气,淡道:“不了,回族里,去禁地的药田看看。”
紫鸢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经过两日时间的长途跋涉,二人回了族里,来不及与流风和诸位长老打招呼,紫鸢便带着诸葛钰进入了神庙的禁地。
禁地后山,有一处得神灵庇佑的药田,长着各种珍稀药材,其中便有治疗此次瘟疫的长生草和血灵芝,然,当诸葛钰推开栅栏迈向一望无际的药田时,却是满目疮痍!
“怎么会这样?”他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
紫鸢走到一株长生草旁,蹲下身,弹指燃起一束微弱的金光,她将金光引入长生草体内,那株长生草便以看得见的速度恢复了郁郁葱葱的颜色,但紫鸢一抽回手,它“嘭”的一声,灰飞烟灭。
诸葛钰的眉头一皱,听得紫鸢似叹非叹道:“不管你信不信,喀什庆这片领土都是和别国不同的,神庙因保护圣火而存在,圣火没了,药田的生命之源便没了。”
说着,紫鸢摊开双手,精致如玉的面庞上漾开了点点怆然:“上官家的巫术也会慢慢消失,过不了多久,喀什庆也会慢慢消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诸葛钰狐疑地睃了睃眼:“你说的,好像喀什庆就是为了某种使命而存在似的。”
紫鸢美眸轻转,笑着看向了他:“可以这么说。”
诸葛钰并未回避她的注视:“不能点燃?”
倒是她不大自然地眨了眨眼,错开视线:“圣火是炼出来的。”
但也不是谁有资格和能力去炼,她和上官家研习禁术的女子尝试了无数回,都无法感应到天地间的能量波动,或许是她们修为不够,又或许是她们并非有缘人。
……
水玲珑揉了揉隐隐有些晕乎的额头,沙哑着嗓子道:“诸葛钰。”
“娘娘,您醒了?”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声音,令水玲珑霍然惊醒,她睁眼迷离着雾气的眼眸,幽潭般深邃,直看得面前之人如坠冰窖,扑通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惊扰娘娘歇息的!娘娘恕罪!”
“怎么回事?”枝繁端着一碗小米粥入内,扫了噤若寒蝉的宫女一眼,又扬起笑脸道,“大小姐您醒了?奴婢刚去小厨房熬了点儿粥。”
入眼处不是熟悉的彩玉穗子,而是质地通透的珍珠吊坠,粒粒圆润饱满,散发着乳白光泽。视线稍稍移出半透明绣银白铃兰的紫绡罗帐,便见着雕花檀木作梁,东海明珠为灯,明珠下,是一个可折叠的六扇曲屏,每一扇都绘着一名女子,或翘首望月、或静坐阅读、或低头刺绣、或策马奔腾、或翩然起舞、或戏水弄鱼。这名女子水玲珑只淡淡扫过便知是自己。
枝繁顺着水玲珑的目光落在了屏风上,不悦地蹙了蹙眉:“万岁爷画的。”
她是忠实的世子党,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得不承认,万岁爷画大小姐真是画得栩栩如生!
水玲珑的手背搭在额头,漫不经心道:“我睡了几天了?”
枝繁的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三天。”似是怕水玲珑担心胎儿健康,补了一句,“太医说忌忧思,对胎儿不好。”
水玲珑缓缓地眨了眨眼:“喀什庆可有来信?”
问完,水玲珑就觉得自己白问了,即便有来信,荀枫也不会让它乖乖地送到自己手中。
果不其然,枝繁的眸光暗了几分:“不清楚,没世子爷的消息,但新皇于三天前登基,奴婢猜……最多半月,诏书和皇榜便要贴入喀什庆境内,即便不贴皇榜,王爷也会写信给世子的。大小姐您别忧心,奴婢相信世子爷能够理解您的苦衷,换做任何人……都不能比您做得更好。”
只是作为传统女性,枝繁有些担心大小姐一旦侍寝,世子爷能否咽得下这口气,又或者大小姐有法子保持清白之身,可世子爷会不会相信……
水玲珑并非不知枝繁忧虑之事,虽然她不得已入了宫,但荀枫还没那个本事强迫她侍寝,再者,诸葛钰若因为这个便嫌弃她,那他就不是她今生的良人了:“王妃怎么样了?”
枝繁道:“脱离了危险,目前在府里静养。”
水玲珑探出手:“扶我起来。”
枝繁忙上前,轻柔地扶着水玲珑坐起,不等水玲珑问,便自作主张将近期的事和盘托出:“钟妈妈留在王府照顾小主子们,奴婢和柳绿入宫随侍,万岁爷在宸宫建了一处小厨房,柳绿去御膳房领食材了。目前宸宫的总管太监姓卢,年纪三十有五,是个沉稳老练的,您要不要见见他?”
枝繁咬重了“沉稳老练”几字,水玲珑会意,摆了摆手,道:“不必了,除我之外,宫里都还有谁?”
指的是后妃。
枝繁的眼底浮现了一抹惑色,但皇宫不同于王妃,她再惊讶也不能咋咋呼呼:“未央宫皇后姚欣,玉阳宫昭仪董佳琳,赐封号‘惠’。”
“嗤——”水玲珑冷冷地笑了,“‘惠’?她担得起这个字吗?”
枝繁叹了叹,道:“万岁爷说皇后和您的身子不适,需静养,暂由惠昭仪执掌凤印,统领六宫。”
水玲珑没什么感觉。
枝繁又道:“还有宣国公府的栗彩儿被册封为栗昭容,入住雪棠宫,武家的武莲儿被册封为武贵嫔,入住月乾宫。”
宣国公府和武家是除开姚家、冷家和诸葛家之位最显赫的簪缨世家,得他们支持,荀枫的帝位才更加巩固。水玲珑又不是前世那个爱荀枫爱得不可自拔的疯女人,荀枫有多少后妃她完全不在乎,她反而更关心姚家的动静:“朝堂上的风向如何?”
枝繁最大的能耐便是打探消息,她极擅长巴结人,短短三日功夫,她已和御膳房的宫人打成了一片,她把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姚家率一众肱骨之臣……臣服了新皇。”
嗯?那晚姚成明明表态姚家绝不背叛太后和云礼的,怎么转头就臣服荀枫了?这不科学!
荀枫从一开始迎娶姚欣就一定是存了立姚欣为后的打算,荀枫不可能没与姚家交涉过自己的意思,如果姚庆丰接纳,阿诀与清儿的婚宴上便不会帮着云礼铲除荀枫,而姚庆丰突然改变主意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水玲珑思绪翩飞之际,枝繁拍了拍脑门儿,说道:“哦,对了大小姐,王妃临盆那日,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好像是专程来找您的。”
水玲珑浓眉一蹙:“找我?”
枝繁点头,认真地道:“是的,他们二人神色匆匆地去了墨荷院,是奴婢接待的他们,他们很着急很着急的样子,说要见您,奴婢告诉他们,王妃发作,您去清幽院看王妃了,随后他们俩就分外诧异地问,‘什么?王妃发作了?这不还早吗?’奴婢当时好生奇怪,听他们的口气,仿佛并不知道王妃要生了!”
冷承坤夫妇是得了消息前来探望的,她便以为姚成与诸葛汐也是如此,加上当时冷承坤逼她入宫,诸葛汐火冒三丈与冷承坤吵得不可开交,倒是没功夫与她细细讲明清晨造访的目的,而等诸葛汐冷静下来,她又在手术室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三天。若非重要的事,诸葛汐差人来知会一声即可……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皇上有没有不许我与宫外的人会面?”
“这倒没有。”
“明日宣姚夫人入宫觐见。”
“是。”枝繁毕恭毕敬地应下。
水玲珑想了想,又道:“算了,再等几天。”
言罢,入净房洗漱了一番,也顺带着孕吐了一番,出来时浑身虚弱无力,连拿勺子都觉着费劲儿,食不知味儿地吞了小半碗粥,实在咽不下了才把碗往旁边一推,转头便捕捉到了枝繁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眉头一皱,低喝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枝繁的头皮麻了麻,不是她不想说啊,乃是这事儿吧,有些玄乎,可大小姐既然问起,她又不能不答,在心里稍稍掂量了一下语气,枝繁苦着脸道:“您还记不记得万岁爷冲进产房时,罗妈妈喂给王妃结果被万岁爷给果断弄出来了的药?”
“记得,怎么了?”水玲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温水。
枝繁咬了咬唇,似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罗妈妈事后多了个心眼儿,悄悄把药拿给胡大夫瞧了,胡大夫把药捣碎,外头是一般的止血药没错,可最里边儿融了纯度极高的红花。”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红花?谁这么大胆子?”至于罗妈妈,她可不会认为罗妈妈是良心发现,突然要掺和宅子里的事儿了,做她们这行,最忌讳淌宅子里的浑水,譬如她早产那回,罗妈妈未必没窥出异常,却选择闭紧了嘴巴子,这次会挺身而出,无非是因为药经她的手喂入了冷幽茹嘴里,她想查明真相把自己摘干净罢了。
枝繁没水玲珑想得深,她只神情古怪地答了水玲珑的问:“是五姑奶奶给的,但五姑奶奶又是从惠昭仪那儿得来的。”
水玲珑微微闭着的眼眸忽而睁开:“董、佳、琳?!”
下午,水玲珑召了水玲清入宫觐见。
初为人妇的水玲清无论是容貌上还是气度上都较之以往多了一分成熟,她穿着命妇的冠服,规规矩矩地给水玲珑行了大礼:“臣妇叩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水玲珑没功夫和她闲话家常,也没亲切地叫她起来,而是目光凛凛地看着她问:“把你喂王妃吃止血药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一遍!敢漏讲一个字,家法伺候!”
言罢,枝繁捧了戒尺上前。
水玲清一看那薄薄长长的戒尺便记起曾经被打小腿打到肿的凄惨经历,她打了个哆嗦,把自己和惠昭仪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昭仪娘娘自己吃了,当着我的面吃的!我,我也吃了,药是没有问题,王妃不是也……好了吗?大姐你凶我干什么?”
敢情她认为冷幽茹能捡回一条命,她自己功不可没呢!
水玲珑气不打一处来,夺了枝繁手里的戒尺便朝她的手狠狠地打了下去!
“啊!大姐!”水玲珑痛得眼泪直冒,许久不曾挨罚,陡然来这么一下,真真儿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水玲珑以戒尺指着她,双目如炬道:“你看见她送进嘴里便以为她吃进肚子里了吗?她不会含在舌头下,等你走了然后吐出来?你又不是孕妇,你吃点儿活血药当然没有不适了!”
水玲清如遭雷击:“活……活血药?不啊,明明是止血药,我猜到惠昭仪的意思了,她就是不希望大姐你入宫与她争宠,所以她想救王妃,不希望皇上以王妃的病情为筹码要挟你……”
“蠢货!”水玲珑厉声打断她的话,“她杀了王妃一样能让皇上失去要挟我的筹码!”
王妃一死,王府和她还有什么理由求着荀枫呢?
没想到啊没想到,人一旦走火入魔竟能变得这么可怕,董佳琳比起前世的水玲溪也不遑多让了!
水玲清后怕得浑身打抖:“大姐……我错了……”
水玲珑恨铁不成钢地丢了手里的戒尺:“送侍郎夫人出去!”
枝繁拍了拍水玲清的肩膀,示意她起身,水玲清哭着不肯走,想求得水玲珑的原谅,但水玲珑这次真的火大了,看也不看她便回了卧房。枝繁劝,不顶事,柳绿放下手里的抹布,一把提起水玲清半拖半拽地“丢”出了宸宫。
水玲清哭得妆都花掉了,大姐二话不说便轰她走,是不是内心认定她和惠昭仪蓄意勾结了?
惶惶然之际,她“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董佳琳。
其实,哪里是碰到呢?董佳琳一直注意着后宫的动静,水玲清一入宸宫她便提高警惕,故意来了这么一出“偶遇”罢了。
董佳琳将水玲清梨花带雨的模样尽收眼底,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董佳琳的眼神闪了闪,笑着道:“哟,这不是清儿吗?清儿你怎么哭了?”
水玲清的哭声戛然而止,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昭仪娘娘吉祥。”没了曾经的亲和,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疏离。
董佳琳的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波光,却故作疑惑道:“清儿你是去拜见宸妃姐姐了吧?你救了王妃,她不该表扬你么?怎么反倒把你弄哭了?”
水玲清吸了吸鼻子,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昭仪娘娘你不用假惺惺了,你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止血药,而是活血药!你不是想救王妃,而是想杀王妃!还是借我的手!这样,大姐为了保住我,肯定会想法设法遮掩,也就顺带着替你遮掩了!你好狠的心!”
董佳琳的眉梢微微一挑,没错,她的确是存了杀掉王妃的心思,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治得了王妃的血崩?那么,她唯有思维逆转除掉王妃了!她给的又不是毒药,即便吃了也查不出来,而查了又如何?水玲珑敢追究她的责任吗?届时她一定会死死咬住水玲清,说自己给的是止血药,水玲清自作主张换成了活血药,因为水玲清不愿意水玲珑入宫,王妃死了,皇上就没办法和水玲珑谈条件了。水玲珑素来疼惜水玲清,绝不会为了除掉她而把水玲清推进火坑。再说了,水玲珑本就不想入宫,自己替水玲珑解除困境,水玲珑高兴都来不及,或许压根儿就不会追究谁的责任!
但为什么,水玲清会哭呢?这与她想象中的……不相符!
她眼神微闪,用帕子掩了唇角,叹道:“清儿,你这般冤枉我,我百口莫辩啊!”
水玲清冷冷一哼:“娘娘,我是不受宠的庶女,我命贱,又没手段,你怎么耍我都没关系,但你不该害我大姐!阿诀能有今日,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沾了我大姐的光!不管是前任皇帝还是如今的万岁爷,都是因为我大姐才器重阿诀的!而娘娘你与侍郎府荣辱与共,做人即使不能知恩图报,也别恩将仇报!”
王妃如果真的死于止血药,大姐又怎么摘得干净?大姐说不定会被赶出王府!这个惠昭仪,太可恶了!
董佳琳的眼眶一红,哽咽道:“清儿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发誓我给的是止血药哇!宸妃娘娘却故意歪曲成活血药!这……这是在寻借口压制我呢!我怀了龙嗣,如若比皇后早一步诞下皇子,便会严重威胁到皇嫡子的储君之位,宸妃娘娘与皇后情同姐妹,她……她是在替皇后扫清障碍呀!”
水玲清的眉头高高蹙起:“我不会再信你了!我只信我大姐!你是坏人!”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董佳琳拽紧了手里的帕子,盯着水玲清远去的方向,面目出现了一瞬的狰狞。
她深深、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怨愤,扬起一抹灵动的笑,她可不能忘了,这个时辰、这个地方,是决不能自毁娴熟温婉的形象的。
董佳琳站在百花丛中,定定地凝视着金碧辉煌的斗拱飞檐,入宫三日了,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她想他了,想得抓心挠肺!他像罂粟一样,谁一旦沾染便会疯了似的上瘾,他不见得对她有多好,甚至他一开始便与她讲明了彼此的利用关系,叫她守住自己的心,可她还是奋不顾身地沦陷了。越陷越深,她觉得,为了得到他的宠爱,她就是变成魔鬼又如何?
然而,她没等到荀枫,却是等来了怒气冲冲的水玲珑。
“宸妃娘娘吉……”
啪!
“祥”字未出口,水玲珑便毫不留情地甩了董佳琳一耳光:“白眼狼!亏得王府养你那么久!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竟连畜生都不如!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王府!就是养条狗它也会摇摇尾巴,可瞧你,你都做什么董佳琳?”
董佳琳捂住脸,底闪过一抹厉色,却很快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哭脸:“宸妃娘娘,您在讲什么呀?我不明白……”
“‘我’?一个昭仪在本宫面前居然自称‘我’?柳绿!给本宫掌嘴!打到她记住宫规为止!”
“是!”柳绿坏笑着应下,她早看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不顺眼,而今有机会教训她,不把她往死里打才怪?
啪!
柳绿狠狠地扇了董佳琳一巴掌,董佳琳的脸肿成了包子,她缓缓跪下,无比委屈地道:“宸妃娘娘,嫔妾怀了龙嗣,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嫔妾吧!”
边说,边偷偷地给不远处的杏儿比了个手势,杏儿会意,悄悄地转身溜掉了。
水玲珑余光一扫,唇角浮现起一抹冷意,目光死死地盯着董佳琳的腹部,怒不可遏道:“打你脸又不是打你肚子!你做了昭仪,人也变矜贵了是不是?”
董佳琳咬唇:“嫔妾不敢。只是嫔妾如今代皇后娘娘执掌凤印,难免与宫妃和下人们有所接触,嫔妾的脸肿了不打紧,连累万岁爷没面子就不好了,请娘娘手下留情。”
这是在告诉水玲珑,她是荀枫的一面旗帜,打她便等于打了荀枫的脸。
若水玲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许就被董佳琳威慑了,可惜水玲珑前世驰骋沙场又横行后宫,怎会因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吓到?水玲珑冷凝的眸光始终不曾离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别拿鸡毛当令箭!你是你,荀枫是荀枫!少给本宫混为一谈!”
“娘娘!你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这是大不敬之罪呀!”
“那你治本宫的罪试试看!”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水玲珑身后响起,董佳琳心头一喜,敛起所有不忿,露出了委屈至极的神色:“皇上!”
荀枫穿着明黄色龙袍,大踏步朝二人走来,水玲珑背对着他,董佳琳跪在地上面对着他来的方向,是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看清了董佳琳肿得充血的脸。不用想也猜得到是谁干的好事。
水玲珑与枝繁、柳绿转身,朝荀枫行了一礼。
“平身。”荀枫上前,摸上了水玲珑因发怒而微微涨红的脸,水玲珑有意无意地偏头躲开,荀枫似料到她会如此,手臂僵了僵却并未生气,“你说你怀了孕不好生养胎,跑到外面发什么火?”
乍一听,仿佛在责备水玲珑行为不妥,可细细一品又不难揣摩出个中的宠溺。偏水玲珑无动于衷,连笑容都吝啬不给,董佳琳吃味儿极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他那这样温柔待她一次,哪怕是死也值得了!董佳琳轻言细语道:“是臣妾不懂规矩,冲撞了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在教导臣妾。”
荀枫深深地看了水玲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如此,你好生向宸妃学习。”
没过问具体缘由!
水玲珑却云淡风轻地道:“怎么?惠昭仪不敢讲出你毒害王妃,以阻止我入宫的丑事吗?”
董佳琳勃然变色:“娘娘!嫔妾真的冤枉啊!”
荀枫牵起水玲珑的手,软语道:“行了,有身子的人切忌动怒,朕累了一天,肚子好饿,去你寝宫用膳。”
也没过问事发经过!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扫过董佳琳的肚子,她当然明白只要董佳琳一天怀着荀枫的孩子,便一天拿着免死金牌。只不过——
水玲珑眯了眯眼,董佳琳的心肝儿一颤,捂着肚子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晚膳非常丰富,几乎是水玲珑爱吃的菜——红烧鱼块、宫保鸡丁、孜然牛肉、碳烤羊排、上汤娃娃菜、手撕野山菌、冬菇焖鸭、糯米藕夹、玉米舔羹,并一杯新鲜牛乳。
荀枫对吃的不怎么挑剔,他看着水玲珑一小口一小口地用膳,很安静的样子,时而夹些她多看了两眼的菜放她碗里,有两回直接送至她唇边,水玲珑安安静静地照单全收。
“真乖!”荀枫心情大好,捏了捏她鼻尖,又拿过帕子打算擦她唇瓣,却在即将碰到她时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张芭比娃娃一般美丽的脸,他的笑容霎那间消失殆尽,丢了帕子便阴沉着脸离开了宸宫。
枝繁暗暗叫爽,煞星今晚总算不用霸占大小姐了!大小姐昏迷的这几晚,他都与大小姐同塌而寝,弄得她辗转难眠,生怕他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要知道,大小姐是世子爷的!一辈子都是!
水玲珑没理会荀枫的异样,方才吃得略多,胃里不适,跑到净房又一阵狂吐,素手摸着小腹,就那么想起了哥儿、姐儿和郭焱,心如刀割!但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忧思,不能拖垮身子,否则厄运会重演——荀枫会打掉她的孩子。她要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争取把腹中的骨肉平安生下来!
洗漱了一番,水玲珑走出净房,脸上不见阴郁,枝繁和柳绿同时松了口气!她们俩一直不敢开口提小主子们,就是怕大小姐听了会伤心,刚刚大小姐在净房呆了那么久,她们还以为她躲里边儿偷偷抹泪呢!但瞧她神色,应是她们想多了。
水玲珑打了呵欠,走向铺了正红色绣白铃兰褥子的大床,倒头要睡,却又忆起了姚欣:“皇后身子不适,你们炖些乌鸡汤送去,转达我的问候。”
枝繁和柳绿面面相觑。
水玲珑微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怎么了?”
柳绿胆子大些,纠结了片刻,答道:“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大概……大概吃不了东西。”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瞌睡全无……
当水玲珑穿戴整齐,叫了荀枫特赐的凤辇奔赴未央宫时,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地碰见了董佳琳。
董佳琳穿一件淡紫色宫装,墨发斜斜地挽了单髻,簪一朵大大的白玉珠花,并垂下一缕青丝于胸前,衬得她清水出芙蓉,丽质天成。但水玲珑敏锐地注意到她没化妆!她从不素面朝天的,这是赶得有多急?
水玲珑摆了摆手,太监落轿,水玲珑扶着枝繁的手臂站起身,并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惠昭仪的脸还没好呢,不待在玉昭宫养伤么?”
董佳琳摸了摸早已消肿的脸,讪讪笑道:“哦,嫔妾记挂皇后娘娘凤体,于是前来探望一番。”
水玲珑睨了她一眼,浅浅笑道:“惠昭仪可知皇后得的是什么病?据说昏迷几天几夜了。”
董佳琳低垂着眉眼,态度恭谨道:“回宸妃娘娘的话,嫔妾不知,嫔妾只听柳太医言皇后娘娘从入宫便昏迷,至今未醒。”
水玲珑眉梢一挑,仿佛随口笑道:“惠昭仪与柳太医倒是相熟。”
董佳琳忙福低了身子,颤声道:“惶恐啊娘娘!柳太医与嫔妾同来自江南,又曾与皇上一起参加过医学盛会,皇上便指了他每日来替臣妾请平安脉!臣妾断不敢逾越本分!”
水玲珑牵了牵唇角:“当初在王府,你又是怎么逾越本分的呢?”
董佳琳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水玲珑冷冷地收回视线,迈步跨过了门槛。
进了内殿,金桔并一众宫人向水玲珑和董佳琳见了礼,说实在的,对于水玲珑入宫为妃一事,金桔一直耿耿于怀,甭管水玲珑是自愿还是被迫,在金桔看来和董佳琳都没什么分别,都是一女侍二夫,都是她家姑爷的小妾!是以,金桔的脸色不大好看!
水玲珑不会和一名忠心耿耿的丫鬟计较,金桔越警惕,越能保证姚欣的安全。水玲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名心腹在侧。水玲珑坐在床边,仔细端详了头上缠着一圈纱布的姚欣,问向金桔:“你家主子什么时候昏迷的?把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讲一遍。”
语气很轻很缓,却带了一种毋庸置疑的威压,金桔撇了撇嘴儿,想搪塞又莫名心虚,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就是董佳侍郎与水家五小姐成亲那晚,皇后娘娘略微不适,便回了厢房歇息。”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当时是荀枫主动开口叫姚欣去厢房的,董佳琳以服侍姚欣为借口也离开了荟宾阁,荀枫的目的很简单,不希望过于血腥的场面刺激到两名怀了他孩子的孕妇,荀枫也提醒过她,但她选择留在了大厅。
金桔又道:“皇后娘娘躺下后,叫奴婢去荟宾阁问宴会几时结束,奴婢去了,可荟宾阁一片混乱,奴婢见不着家主,于是回了厢房,但厢房里没有皇后娘娘的影子,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迹,好多、好多血!奴婢吓到了,四处找也没找到,后来奴婢告诉了家主,家主派人寻……才在……在侍郎府侧门右转第三条巷子里发现倒在血泊里的皇后娘娘……她的头……”
“等等,你说屋子里有血迹?”不对呀,她跟踪了水玲溪一路,姚欣与水玲溪差不多时辰出的侧门,侧门附近并未发现任何血迹,所以,屋子里的血不是姚欣的。
金桔吸了吸鼻子,道:“嗯,后面才知,那血是二少奶奶的,二少奶奶打碎花瓶,又不小心割伤了手臂。”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
董佳琳垂下眸子,温声道:“是这样的,嫔妾和表姐在偏房聊天,突然听到门开开关关的声音,觉着疑惑便追了出去,走过桌边时嫔妾不小心绊了一跤,表姐为扶住嫔妾失手打落了桌上的花瓶,又没站稳按在地上,割破了手臂。嫔妾受了惊吓,险些小产,好在皇恩浩荡,这孩子终究是保住了。”
水玲珑摸了摸姚欣苍白的脸,心道,莫不是摔成了植物人?
“胎儿怎么样?皇上打算怎么处理皇后的病情?”水玲珑再次问向金桔。
董佳琳的神色僵了僵,听得金桔答道:“胎儿健康,皇上预备等胎儿足月时替皇后娘娘施展剖腹产,然后再看娘娘的状况定日子施展脑部手术,皇上说,好像取出什么脑部的血块,娘娘就能清醒了!”
水玲珑闻言,算是弄明了姚家臣服的原因,姚庆丰与云礼携手对付荀枫时,大抵是不相信荀枫会胜利的,若荀枫注定是输掉的一方,姚庆丰何必把女儿推入火坑?结果,荀枫不但是胜利了,还许了他女儿皇后之位,不,按照记忆荀枫应该也许了姚欣之子的储君之位,如果这些仍然不能打动姚庆丰,那么,救治姚欣的命呢?姚庆丰对荀枫的种种报复相当一部分程度是愤恨荀枫欺骗了姚欣,说到底,姚庆丰就是爱女如命,他为了女儿能替荀枫平反,又能设计杀害荀枫,现在当然也能投诚荀枫。
那晚,姚成与诸葛汐去王府找她,想必便是为了姚欣的病情,可对冷幽茹的一场抢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荀枫精湛的医术和先进的医疗手段,所以,姚家的天枰倾斜了。
董佳琳看着水玲珑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一阵打鼓,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很是担忧地道:“宸妃娘娘,您有办法救皇后娘娘吗?”
水玲珑冷冽的眸光倏然射向了她,董佳琳吓得“啊”的一声低呼,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太可怕了,刚刚那种眼神若非亲眼所见,她会以为是在做噩梦,活人的眸子里怎么能出现那种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幽冥暗芒?
“宸妃娘娘,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惊魂未定地问!
水玲珑轻轻拂去姚欣脸庞的一根青丝,又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依金桔所言,惠昭仪便是皇后出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本宫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与惠昭仪有关。”
董佳琳打了个哆嗦,苍白着脸道:“不是嫔妾!皇后娘娘最后见了水家二小姐的!”
此话一出,她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水玲珑似笑非笑道:“哟,敢情惠昭仪拖着即将小产的身躯一路追踪了皇后啊?那惠昭仪可看清是谁对皇后下的毒手了?”
董佳琳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头辩解道:“不是,嫔妾……是事后问了侍郎府的守门婆子,她们告诉嫔妾皇后娘娘与水二小姐同时出府的。”
水玲珑笑意凉薄道:“惠昭仪敢对天发誓你没参与此事吗?”
董佳琳的眸光一颤,泪水掉了下来:“娘娘,嫔妾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嫔妾不放?娘娘若真看嫔妾不顺眼,就向皇上请求,赐嫔妾出宫礼佛,一辈子替大周祈福吧!”
水玲珑淡淡一笑:“别介,你怀着龙种呢,本宫哪儿敢把你驱逐出宫?起来吧,本宫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没证据的!”
回到玉昭宫,董佳琳的正片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她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心绪不宁。
杏儿忙用帕子擦了她额角的汗:“娘娘,您在害怕什么?”
董佳琳吞了吞口水,呼吸急促,说道:“水玲珑怀疑我了。”
“啊?”杏儿睁大了眸子,“怀疑您?哪方面?”
董佳琳斜斜地靠在绣了芍药的团枕上:“她怀疑姚欣的事是我动了手脚。”
杏儿微微一愣,不就是你动的手脚吗?
董佳琳阖上眸子,一筹莫展,当初她逼迫冯晏颖对付姚欣,原本是希望冯晏颖能永除后患的,姚欣死了,她便是联系荀枫与姚家的唯一纽带,若她再诞下长子,前途……不可估量!偏偏冯晏颖下手不够狠,只把姚欣弄得长眠不醒,却没要了姚欣的命!等某一天姚欣醒来,她们所有人都会跟着完蛋!
杏儿奉上一杯茶,劝慰道:“娘娘您别太忧心的,皇上只说有希望救醒,没保证一定能醒。”
董佳琳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却因手抖得厉害,一下子便将茶杯摔掉在地。杏儿瞠目结舌,自家主子看似温婉怯弱,实在坚强隐忍,但现在她似乎被逼得方寸大乱了。
董佳琳按住胸口,若有所思道:“本宫新得了红十八学士,请栗昭容和武贵嫔前来观赏。”
却说水玲珑离开了未央宫,脑子里便不停思索着姚欣受伤一事,直觉告诉她,董佳琳非常可疑!
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了。
“娘娘,娘娘!四小姐求见!”门外,小宫女禀报道。
水玲月是来辞行的,她没来得及找云礼要的恩典,荀枫给了她,荀枫废黜了她前朝太嫔的身份,她如今又是水家庶四女。再次回到原点,她满腹感概:“年轻气盛,虚荣心强,不服输、不认命,左折腾、右折腾,把自己大好年华耗在了深宫。”
水玲珑与她分别在冒椅上坐好,柳绿奉了茶,二人各自端在手中,水玲珑也是感慨颇多,从没想过和斗得最狠的庶妹能有这般宁静祥和的相处,水玲珑晃了晃茶杯,语气如常道:“离宫后你有什么打算?”
水玲月微微扬起唇角,叹了口气道:“太上皇赐的首饰皇上允许我带走,能变卖不少钱,我喜欢热闹,但又讨厌京城,大概我会带着……”顿了顿,跳过名字,直接道,“去一座热闹的城池定居。”
水玲珑转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叠银票和两大盒金银珠宝,递到水玲月跟前:“我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你代替我把宫外的日子一并过了吧。”
水玲月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好,多谢大姐。”
司喜见状,不由地红了眼眶,司喜拿出帕子想擦鼻尖,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对了,大姑奶奶,奴婢那晚盯梢二小姐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和门板响动的声音,然后,像是有谁走出了房间,还不止一人,奴婢心虚不敢推门去看,待到脚步声远离,奴婢才壮着胆子往外走,刚走一步,又听到那边的房里传来似有还无的‘救命’啊‘救命’之类的话。”
这事儿水玲月没听司喜提过,水玲月疑惑地瞪了瞪眼,有些埋怨司喜瞒着她。
司喜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她……她这不是一时激动就忘了形么?本不打算把捡到名贵帕子的事儿讲出来的:“大姑奶奶,您瞧,这是奴婢在廊下发现的帕子。”
水玲珑接过帕子,仔细端详了起来,一般女眷的帕子上都会绣自己的名讳或常用图腾,这里绣的是一朵君子兰,有些熟悉啊,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指的房间应当就是姚欣和董佳琳歇息的房间,若我记得没错,金桔去了荟宾阁,房里便只剩三个人,姚欣、董佳琳和冯晏颖。你说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的,可董佳琳却一口咬定姚欣是独自外出的。”
“奴婢没有撒谎!”司喜义正言辞道,“以奴婢下半辈子的幸福起誓,奴婢绝无半句虚话!”
那么,便是董佳琳在撒谎。
但屋子里仅有董佳琳和冯晏颖二人,究竟是谁追着姚欣出去的呢?划破手臂的冯晏颖?亦或是自称差点儿小产的董佳琳?
如果董佳琳真的差点儿早产,一定非常虚弱,虚弱如她,当务之急必是保胎,而非追着姚欣满大街地偷袭。当然,不能排除她偷袭了姚欣,为排除嫌疑故意装出十分虚弱的小产之兆的可能。假设是后一种可能,那么留在房里的便是冯晏颖,冯晏颖要替董佳琳做掩护,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手臂上的刮伤就喊救命?这不是太容易引来丫鬟们,从而发现董佳琳不在房里吗?
推理完毕,水玲珑立马断定是冯晏颖追上姚欣并偷袭了姚欣,这帕子……是冯晏颖的!
“她们在你前面离开的,你当时可注意到地上有血迹?”水玲珑带了一丝期许的目光,问向司喜。
司喜努力回想了一番后摇头:“没呢!地上干干净净的!”
所以,冯晏颖没有受伤!房里的一大滩血迹来自董佳琳!而虚弱地喊着救命的人也是董佳琳!
冯晏颖是去干坏事的,若非到了生死关头,董佳琳不会盲目喊救命,因为她也要替冯晏颖做掩护!
生、死?
“……昭仪娘娘自己吃了,当着我的面吃的!我,我也吃了,药是没有问题,王妃不是也……好了吗?大姐你凶我干什么?”
“你看见她送进嘴里便以为她吃进肚子里了吗?她不会含在舌头下,等你走了然后吐出来?你又不是孕妇,你吃点儿活血药当然没有不适了!”
这是她和清儿的对话,可眼下,她觉得董佳琳之所以敢当着清儿的面吃下活血药,或许本身,董佳琳就已经没有孩子了!
水玲月观察着水玲珑越来越冷冽的眼神,隐约猜到了什么,好心提醒了一句:“当心董佳琳!那些越是表面良善之人,发起狠来越是叫人措手不及!”
水玲珑深深地看了水玲月一眼,水玲月今年也就十七岁,却被无情的宫中岁月打磨得宛若中年妇孺般老成,容颜再美又如何?心死了,即便看彩虹也只有黑白两色。水玲珑暗暗一叹,吩咐了枝繁几句,枝繁转身进入内室,不多时,手里抱了个包袱出来,水玲珑云淡风轻道:“六妹满月不久,我回了趟尚书府,周姨娘拜托我把这些鞋子送到你手上,她说你的脚与普通人的脚不同,容易摔跤,所以她把鞋子改良一下,看着不起眼,穿着却很舒服。”
六妹两岁半了……
水玲月握住鞋面,像握着一块发红的烙铁。
夜深,风凉。
周姨娘坐在床头,一边纳鞋底,一边轻轻哼唱着烂熟于心的催眠曲,唱着唱着,眼底落下泪来。
六小姐从被子里爬出来,探出胖乎乎的小手,抹去她滚烫的热泪后软软糯糯地问:“姨娘,你又想姐姐了吗?姐姐怎么不回来看我们?”
周姨娘含泪笑了笑:“你四姐姐是宫里的娘娘,很忙,没功夫回来。”
六小姐歪着脑袋道:“她不回来,你做这么多鞋子干什么?高妈妈说你做了两箱子了哩!她又不穿!”
周姨娘忍住泪水,笑道:“等六小姐长大了有出息了,就帮姨娘把鞋子送进宫,好不好?”
六小姐笑眯眯地道:“好哦!”
说着,习惯性地抱住娘亲的脑袋,看了一会儿,道:“又有两根白头发了,我给你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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