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自己的画像,或许讲了一些不大好的言辞,他记在心里便有了阴影。水玲珑见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小声地问他:“皓哥儿,我问你哦,你入府之前是不是见过我?嗯,或者我的画像?”
皓哥儿抬起小脑袋,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遍,尔后摇头,表示没有。
其实他是不记得了,已经过去一年,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便是问他上官燕长什么样,他或许也答不出来了。
水玲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随手翻开一本账册,打起了算盘。
冷幽茹和乔慧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算盘珠子碰来碰去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转瞬便月上枝头。
皓哥儿打了个呵欠,有些累乏,看了聚精会神的冷幽茹一眼,没说话,径自走到院子里荡秋千去了。
冷幽茹难得的,竟在百忙之中分了心:“跟上,看好表公子。”
岑儿应下,追着皓哥儿跑了出去。
水玲珑闷头做事没注意到这一插曲,乔慧却停下手里的算盘看了看冷幽茹,又看了看门口晃动的帘子,总觉得……王妃和她印象中的有些不同了。
算完所有账目,三人同时吁了口气,赚,赚得真多!
三个女人相视而笑,有种携手打了胜仗的感觉。
乔慧忍不住夸赞道:“二姐夫真厉害,铺子里的生意下滑成那样,他也有法子扭转乾坤。我娘和大公主也去过天下第一街呢,简直是赞不绝口!”
这番话没有半点儿水分,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天下第一街,谁人不知穆华?李靖在年前挣来的风头已经不剩什么了,而今街头巷尾备受津津乐道的可全都是这位新一届的商业天才。
水玲珑也露出赞赏的眼神:“是啊,做事是没得挑了,肯拼肯冲,李靖不要命,他更不要。”
这是她前世今生头一回见到能与荀枫在经济领域和拼搏精神上一较高下的能人,不得不说,穆华惊艳到她了。
冷幽茹的眼底也溢出丝丝笑意,将账册一丝不乱地摆好,连卷着的边角也一页一页弄好:“小钰那边怎么样了?”
水玲珑如实作答:“将胡敌逼出大周境内了,是否要乘胜追击得看皇上的意思。”
冷幽茹就满意地笑了笑:“都是好样的。”
水玲珑挑了挑眉,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冷幽茹专程夸了诸葛钰一把?该不会……冷幽茹怕她移情别恋看上天才穆华吧?
别开玩笑了,那么古板的人怎么可能是她的菜?再者,她又凶又刻薄,也就诸葛钰当她是块宝,换做别的男人指不定怎么嫌弃她呢。
偏这时,皓哥儿玩得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正好听到冷幽茹的最后一句,他站在冷幽茹身侧,贪婪地望着她。
冷幽茹就轻轻地咧开唇角:“你也是好样的。”
皓哥儿的脸一红,跐溜一下奔出了屋子!
三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华处理完药房的事儿回府,就看见儿子在前院跳着莫名其妙地舞蹈,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从未遇到过儿子如此欢脱的一面,他不禁看痴了去。
皓哥儿跳完小秋雁教的《洗澡歌》,猛一回头就发现穆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的笑容迅速一僵,眼底闪过了极强的尴尬。
穆华上前,蹲下身与儿子的视线平齐,并温和地说道:“儿子啊,等父亲解决完诸葛家的经济危机,就带你回南越,好不好?”
“嗯?”皓哥儿发出了第一声和穆华的交流。
穆华心头一喜,将儿子抱了起来:“回南越啊,回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王府虽好,可毕竟不是你我的家,落叶归根,我们属于南越。”
皓哥儿这回听懂了,要离开王府,离开冷幽茹……
皓哥儿的眸子里急速闪过一丝戾气,挣扎着跳下地,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哎——穆承皓!你……”穆华想叫没叫住,摇了摇头,迈步朝书房走去,却与率先出来的水玲珑碰了个正着。
水玲珑今日穿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一条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青丝挽成瑶台髻,簪一对红石榴金钗,一支碎银珍珠金丝步摇,并一个扇形红宝石花钿,繁简适中,不过分招摇,也不显得平庸,一分一厘都恰好好处的大气、完美。
穆华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敛起尴尬,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嫂。”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望着皓哥儿逃一般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淡笑着问道:“皓哥儿怎么了?”
穆华没作隐瞒,把刚刚的事阐述了一遍:“……大概,是不愿和我回南越吧。”语气里难掩落寞,诚如他所言,王府再好也不是他的家,终日呆在王府尽管不是寝食难安,却也实在难以理得心安。不过是看在亡妻的份儿上,帮助诸葛家度过一次危机罢了。但事毕,他也势必是要走的,带上儿子一起。
皓哥儿姓穆,不姓诸葛,如果穆华不在人世,诸葛家可以将皓哥儿留在身边,可生父健在,他是去是留得生父说了算,这事儿便是老太爷回来也没二话。穆华能任劳任怨地挺到现在,着实不易。
水玲珑微微一笑,清风扬起她鬓角的发,飞出一线飘逸的色泽:“好生和皓哥儿说,有些东西急不来,孩子的性情很重要,总得他同意,不然又是一次伤害。”
三岁“丧父”,伤了一回。
四岁失去上官,又伤了一回。
加上越来越大的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娘亲已亡,心里阴影必定极重。
穆华定定地看着水玲珑,她不该挽留他吗?不,不是他期盼她会爱上他舍不得他,而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替诸葛家创下了无可比拟的商业战绩,他就等于诸葛家的一颗摇钱树,哪怕是为了诸葛家的经济发展,她是不是也应该劝他留下?
可如果她劝了,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失望的!
为了一己私欲置他人处境于不顾的女人他瞧不起!
好在水玲珑没让他瞧不起。
但或许……水玲珑压根儿就不欢迎他,所以一听说他要离开便高兴得欢天喜地?
看来这些天她的友好都是装出来的,这么会装,城府定然不浅,也不知对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哼!
失望!
穆华冷眼一睃:“我还有事,告辞!”
潇洒地踏上了台阶!
水玲珑一头雾水,这人有毛病吧,她得罪他了吗?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而且……毫无缘由的!
算了,不和鸟人一般见识!
水玲珑深吸一口气,自我阿Q了一番,迈步回往紫藤院。谁料,在跨过二进门时,余伯领着一名身形纤瘦的中年妇女与她擦身而过,尔后转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世子妃。”
对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表情木讷,好半响才低垂着眉眼道:“哦,世子妃吉祥!”
水玲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微微厌恶,水玲珑摆了摆手,示意她平身,她依言照做,水玲珑又语气和缓地问向余伯:“这是新来的吗?我没见过。”
余伯福了福身子,恭谨地道:“回世子妃的话,这是新入府的粗使仆妇,暂定在浣洗房做事,日后若勤勉能干,再考虑升到别的岗位。”
水玲珑斜睨了妇人一眼,好像觉得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就是厌恶。
妇人始终将头垂得低低的,做害羞和怯弱状。
水玲珑不由地多看了妇人一眼,但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径自回了紫藤院。
走出老远,水玲珑都浑身不对劲儿,蹙了蹙眉,前思后想又仿佛是自己多虑了。余伯是谁?那可是王爷的头号心腹,王爷出行本该带上他,却将他留下就是怕府里有个风吹草动不好应付。
水玲珑挑了挑眉,或许自己该信王爷一回,也信余伯一回!
外书房,水玲珑一走,穆华进入房内,冷幽茹喝着茶似乎在等他,乔慧收拾着桌子,把账册分别归类。
“母妃,弟妹。”他温和地打了声招呼。
乔慧行了一礼,温声道:“二姐夫。”
穆华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账册,眸色一深:“你们……把帐算完了?”
乔慧笑盈盈地道:“二姐夫太辛苦了,母妃便召了我们帮你清算账册。”
意思是,这些都是王妃的功劳。
出发点是好的,但碰上穆华这个奇葩,效果就是……
穆华的心陡然一沉,这些帐既然交给了他就归他管,她们几个想算账为什么把主意打到他的书房来?府里的帐不够多吗?庄子里的帐还少吗?吃饱了没事干把他的账册算完了,那他做什么?
有种即将到口里的美食突然被抢了的不甘!
居然跟他抢账算?
哼!
这女人,真贪心!
但冷幽茹不是水玲珑,穆华再心有不忿也不至于对长辈无礼,他将面部表情调整得很好,标准的立体式微笑,带着淡淡的笑声。
乔慧却是听得汗毛直竖!
冷幽茹放下手里的茶杯,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枚印章,放在桌上后缓缓地道:“诸葛家的印鉴,好生保管。”
拥有一个家族的印鉴就等于拥有了家族产业的绝对行使权,包括房契、地契、财政……统统都能实施决断。
王府印鉴一共两枚,冷幽茹拥有的是子印鉴,母印鉴在诸葛流云手中。
大家族出身的穆华当然明白这份印鉴的含义和分量,拿到它就等于主宰了王府,这……这是不是太贵重了?
穆华不敢接:“母妃,这个……还是您自己保存吧。”
“你来来回回跑也累,放你那儿无妨,只是别丢了。”言罢,冷幽茹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他,“都是一家人。”
都是一家人?
难道母妃听到他和皓哥儿的谈话了吗?
母妃是想留住他?或者留住皓哥儿?
“什么?王妃把印鉴给你二姐夫了?”湘兰院内,甄氏听完乔慧的陈述,激动得差点儿从贵妃榻上摔下来,冷幽茹脑子进水了吧?居然把号令王府的印鉴给一个外人?穆华再好那也姓穆,不姓诸葛,也非上门女婿,他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王府的,届时,他是两袖清风地走呢,还是用印鉴大干一笔再逃?
乔慧暗恼自己说漏了嘴,不过是想问问印鉴到底有什么作用,怎么婆婆的反应如此之大?她定了定神,说道:“嗯,暂时放二姐夫那儿保存的。”
“暂时?呵呵……”甄氏冷笑,“她就不怕拿不回来?”
如今她是二房,与长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穆华要是哪天生了异心,连带着她也得遭受波及!
所以,她对冷幽茹的这项举措实在是太不放心、太不认同了!
乔慧柳眉微蹙,二姐夫怪是怪了点儿,有些不接地气,但心肠是好的,婆婆能不能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甄氏嗑了一粒瓜子儿,嘲弄地笑道:“是为了皓哥儿吧?”
“耶?”乔慧杏眼圆瞪。
甄氏吐了瓜子壳儿,嘲讽的笑意不变:“没想到啊,这个蛇蝎女人毒了大半辈子,最后居然发起善心了!那是诸葛玲的儿子,她不恨吗?看着不觉得膈应吗?哪怕一切都是上官燕下的毒手,但倘若没有诸葛钰,没有上官茜,唯一的解药便会是琰儿的!我要是她,一定宰了上官茜的骨血泄愤!”
乔慧微微一叹,如果没有诸葛钰,唯一的一颗解药也会被上官燕毁掉,因为他们就是不想王妃和王爷好,就是想毁了冷家和诸葛家的联盟。
甄氏一人喋喋不休,浑然没察觉乔慧早不吱声了:“不是,我就纳闷了啊,王妃向来挺讨厌诸葛钰他们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对皓哥儿好了,你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吗?”
乔慧愣了愣,道:“好像……就是从将皓哥儿带回清幽院开始的。”
甄氏又嗑了一粒瓜子儿,若有所思道:“我当然知道是从领了皓哥儿开始的,不然,她领他干嘛?我是想说,领他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
特别的事儿?乔慧摸了摸肚子,她有印象的,那天府门口来了一位卖送子观音的仙姑,她和董佳琳都想买,结果没买到,反而被王妃买去了。
乔慧将那日的事大致重复了一遍。
甄氏眯了眯眼,连瓜子儿都忘了磕:“仙姑?长什么样儿有人看清了吗?”
乔慧摇头:“没,听门口的侍卫说戴着斗笠看不见容貌,只知她穿着红色衣裳。”
红色衣裳?甄氏丢了手里的瓜子儿,捧起茶杯陷入了沉思,记忆中也有个人爱穿红衣,美得像西番莲,王爷为了她,真的将喀什庆百里长堤全都种上了西番莲,花开时节,微风一吹,像有熊熊燃烧燃烧的火焰顺着长提一路烧到苍穹之巅。
那是喀什庆所有少女的美梦,便是她年轻时也曾经望着成千上万朵西番莲泪流满面,她就想着,她不奢望谁为她种一千朵一万朵,就一朵发自内心地种下去,她也一辈子对那人死心塌地……
甄氏没了喝茶聊天的兴趣:“你回吧,我累了。”
却说穆华拿了印鉴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冷幽茹的决断令他惊讶,甚至难以接受,但既然接受了,他便不会再做哪怕一丝一毫的纠结。
他现在急需回房拆看从南越打探到的密函,刚刚并非药房出事,而是他花钱雇佣的江湖蛾子从南越勘察回来了。他去约定的地点付了另一半的金子,尔后带着信件返回。
他不止一次地梦到那种场景,这令他怀疑那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他曾经遗失的某段记忆。
能被他称作妻子的除了诸葛玲再无旁人,在他的认知里,玲儿是难产致死,可自打梦到妻子被杀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并不准确。
他关于过去的记忆模模糊糊。
记得玲儿的样子,记得玲儿的习性,也记得玲儿与他的一些甜蜜温馨,但他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仿佛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就是玲儿死亡的真相吗?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颤抖着双手拆开了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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