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了好久,郑景彦的眼皮也只是微微地打开了一条极小的缝,严格算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从郭了了那个角度看过去,他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交错得严严实实,半点缝隙都不留。
或许,现在他根本没法看清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但这恐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不要紧,幸好,他还活着。
不论如何,他还有呼吸,还能眨动眼睛,甚至可以牵动嘴角露出尽管苍白但振奋人心的微笑。
只要这样就好,其他的,凶徒、任务、正义……真的通通都不重要了。
郭了了第一时间将喉头堵着的那口浊气吐了出去,紧绷的肩胛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重生了一般。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感觉心中吊着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跟着郭了了畅快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总算醒过来了!差点吓死人,这才是他们英勇无敌的老大嘛!
“好了,你们几个先把老大送医院,然后留下几个人在现场搜集证据,其他的,跟着我去追青帮的人,他们跑不了多远的!”
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话的,肯定是郑景彦得力的左右手。高瘦的男人嗓音嘹亮,拍拍手一声令下,十多个人便自动分成三组,很有秩序地按他的吩咐散开。
就在大家都忙着完成命令的时候,总算有个姑娘眼睛比较尖,蹲下身把郭了了扶起来,顺带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子,很客气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郭了了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之中,想也不想就点头。她嘶了口气,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但是那姑娘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倏然就变了。
郭了了这才记起自己满手的鲜血,刽子手一般可怕,之前惨烈的那一幕又直辣辣冲进脑海中一阵翻搅,她险些厥过去,颤抖地摊开手心,发出的声音轻不可闻,“这个……我不是,我没有刺他……我无心的……”
语无伦次的话语,方寸大乱的肢体,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皱起了眉,隐约泛起一丝铁骨铮铮的柔情来。
他们多想上前抱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低声安慰说“没事的”,但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说,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奇怪了。
所以大家都站着不动,思考着该怎样做才能让郭了了平静下来。
那梳着高马尾的姑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其实只是以为郭了了受了伤,单纯地担心了一下而已。但没想到,对方却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郭了了还在疯狂摇头不停摆手,像个无助而无辜的孩子。
郑景彦的呼吸尽管微弱,却忽然急促起来。
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他抬起手臂,抓住离他最近的人,身体里的剩余力量全部迸发出来,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显示着主人的坚忍执着。
“老大?”
郑景彦的嘴唇微动,发声却很困难,众人不得不很用心地屏息侧耳,才勉强听清了他吐出的字眼。
“不关……她、的事……是、是……我自己……”
其实每一个人都很清楚郑景彦想要说什么,但看着他费尽全力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齐,众人的心皆重重沉了下去,别过眼,不忍再看。
这副奄奄一息、不似人形的模样,让人很难将他和那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重案组警司联系在一起。
“老大,你别急!有什么话就等去了医院处理好伤口再说吧。”
“是啊是啊,老大,别浪费多余的力气。”
“老大,你放心啊,我们不会为难这位小姐的,她……”
队员们纷纷开口,语气紧凑,也不知是想安抚他的情绪,还是不忍再看他的虚弱之中倔强的拼命。
然而,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还没有讲完,郑景彦就已经率先不愿意听了。
或者,是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算得上深吸的话,因为他的胸膛,根本没有任何的起伏。然后,他的眼皮像是支撑不住了一般,轻轻地,慢慢地盖上了。
原本那一道细小的缝隙,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合在了一起。
手,重重垂落在地,拍起洋洋洒洒的尘埃,飘荡在死寂的空气中,像是唱着哀歌的细小精灵。
时光似是停住了脚步,静止的感觉如同一把巨大的镰刀,缓慢地切割着众人的心。他们脸上的表情无限凝固,放大,再放大,渐渐汇成一幅模糊不清的图画。
只有那无比清晰无比整齐的吼声,响彻云霄。
——“老大!”
外面好像下雨了,凉飕飕的雨丝飘进来,打在面颊上,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郭了了呆住不动,耳畔嗡鸣一片,手上的血已经快干了,却不再温热,冰凉而黏稠,很吓人。
她想,他只是又昏死过去了而已。这没什么的……
但是,是谁在哭呢?
你们怎么能在郑景彦面前哭呢?不怕他这会站起来就地抽得你们找不着北吗?不怕他康复以后十倍百倍地加大你们的训练强度嘛?不怕他以后拿这件事到处说,在同事面前嘲笑你们吗?
“喂,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老大抬上车啊!”
之前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终于再次站出来,他的手按在额上,头发被压得凌乱一片,眸中的水汽逐渐上涌,但立刻被他粗糙的大手狠狠抹掉了。
“快点!”
“动作轻点儿,把他的头托住!”
“别碰到车门!”
他的声音很大,就好像想接着这骇人的威慑力,来掩饰什么一样。
郭了了在一片混乱之中被两个人利落地扯上了警车,她根本走不了路,鞋子磨着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狼狈得不得了。
“凌风……”发着抖的声音,男人憋着嗓子抽气,“老大他……没有气儿了……”
“胡说!”被叫做凌风的男人砰地一声砸上车门,转过身一把揪住刚才开口的人的衣领子,用平时审犯人的那种眼神和口气,恶狠狠道,“瓶子我警告你,你他妈要是再敢胡说八道,老子一拳揍死你丫的!”
“凌风,你不要这个样子……”
“瓶子他只是——”
有人想劝。
“都闭嘴,小宋开车!”
郭了了无力地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如此反复了好多遍。
刺耳的马达声轰响,像是能盖过世间一切的悲欢冷暖、生离死别。
车内气氛压抑,似乎用千斤的棉被裹住一般,连气都透不过来。
说好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也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那是一种没有呜咽声的静默流泪,彼此背对着背,都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的窝囊样,但偏偏,车窗能反射出每一个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然而郭了了没有哭,擦得光洁的车窗上映着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宛如死水一般静默。
车窗外面,真的下雨了……
倾盆大雨,从裂开的口子里,哗啦啦地往外倒。
惊天动地-
霍璟然快要发疯了。
从黎嫂打电话告诉他郭了了不见了,他整个人就一直处于暴走的边缘。
“什么叫不见了?你讲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不见,在哪里不见的?你怎么会放着她一个人走开?她怀着孩子你不知道吗?”
霍璟然当时一边狠狠拍着办公桌,一边像机关枪似的一气呵成地问出这一长串的话来。那种荷枪实弹的恐惧感震得在门外拿着文件等他签的三个部门总监浑身发颤,站立不稳。
与此同时,也吓得忠心的老妈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喘气结巴的份。
霍大少爷鲜少对她们下人发脾气,而且她在霍宅工作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她根本不了解,盛怒之下的霍璟然连讲一通电话都能要人命。
后来总算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霍璟然索性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开车出了公司直奔菜市场。
他先找到黎嫂,让她回家去等,可能郭了了这会在家了也不一定。
然后霍璟然在周围的各条大道上都绕了一圈,由于找得仔细,他便紧扣着最低时速开车,被一干司机骂得狗血淋头他也完全不在乎,却还是无功而返。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车徒步找人的时候,手机又响,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但通话中却提到了郭了了的名字,让他立刻赶到环城街道最大的人民医院。
环城街道?医院?
霍璟然先是愣了半秒,接着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在半清醒半震惊的心境下调转方向盘。
飞车超车闯红灯,霍璟然不遗余力地破坏着交通规则,后头有几辆巡警车追了他好几条街,却还是没能将他拦下来。
反正凭着他的家底,要买下整个交通局都没问题,几张罚单又算得了什么。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电梯却一直停在十五楼不肯动,像是成心和他过不去。
电梯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安静地低头玩着手机,有的随口搭讪两句便攀谈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嘈杂的骂声,此起彼伏。
霍璟然脑袋胀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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