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那边,先前运过去的军用物资已经非常多了,老实说,接下来就算不给他任何东西,也能撑起他打到明年。毕竟他财大气粗又豁得出去,这次北伐汴梁,准备是相当充分的,所以延后一两个月,其实整体上问题不大。刘光世不至于为这件事发飙。”
“……那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是另外一个了……”
师师低声说出这句话来,她没有将心中的猜测点破,因为可能会涉及许多额外的东西,包括情报部门大量不能外露的工作。宁毅能够听出她语气的审慎,但摇头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秘密,总参那边的初期推演本身就包含了这个猜测的。”
他捧着茶杯,望向前方的池塘,说道:“所谓乱世,天下崩坏,英雄并起、龙蛇起陆,最开始的这段时间,蛇虫鼠蚁都要到台上来表演一阵子,但他们有的是真有本事,有的因时应势,也有的纯粹是运气好,揭竿而起就有了名气,这个跟中原沦陷时候的乱象是一样的。”
“但接下来,蛇虫鼠蚁就要在蛊盅里开始咬,是骡子是马,都要拿出来见真章。这个时候,乱世的规矩和玩法就要真的出来主宰一切了。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谁是孬种,谁看起来胖,但色厉内苒脚步虚浮,就会陆续被过滤出去。这个过滤,现在已经开始了。”
他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师师点点头,她想起昨晚于和中说的那一切,上下推诿、各自捞钱……其实这些事情,她也早已看在眼中。
“……其实昨天,我跟于大哥说,他是不是该把嫂子和孩子迁到成都这边来。”
“你看,不用情报支持,你也感觉到这个可能了。”宁毅笑道,“他的回答呢?”
“他……舍不得这边的两位红颜知己,说这一年多的时间,是他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师师看着宁毅,无奈地说道。
宁毅点点头:“不出大事,日子还是有得过的,不过一旦刘光世出局,他可能没有现在这么滋润的生活了。”
“他有钱,还把钱投去建厂、建作坊了,另外,还接了严道纶这些人的关系,从外头输送人口进来。”
宁毅喝了口茶:“这还挺聪明的……”
“跟李如来他们合的伙……”
“咳咳咳……”宁毅将茶杯放到一边,咳了好几下,按着额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随后道:“这个……这也……算了,你以后劝劝他,经商的时候,多凭良心做事,钱是赚不完的……可能也不至于出大事……”
“昨天他跟我说,如果刘光世这边的事情办成,严道纶会有一笔谢礼,他还说要帮我投到李如来的生意里去。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先做一次备案,一旦李如来出事,转他反正,这些钱的话,当给他买一次教训。”
宁毅想了想,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的好,事情一旦牵扯到你这个级别,真相是说不清楚的,到时候你把自己放进去,拉他出来,道义是尽了,但谁会相信你?这件事情如果换个局面,为了保你,反而就得杀他……当然我不是指这件事,这件事应该压得下,不过……何必呢?”
师师点点头:“那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嗯。”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师师道:“……你们这边真觉得刘光世会输吗?也就是说,拖上一两个月,也就是为了赖这一两笔账?我还以为是更大的战略呢……”
“两笔账也很多了,已经是很大的战略了。”宁毅笑道,“至于刘光世那边,确凿的证据当然没有,但是针对前线那边发回来的情报,邹旭虽然叛变,但是对手下部队的纪律,要求仍旧非常严格,陈时权、尹纵这两个大地主,几乎是被他给掏空了,砸锅卖铁在赌这一把。他的部队战斗力是有的,而刘光世渡江之后,几次小胜逐渐变成大胜,我们觉得,邹旭是憋着坏的……”
“私下里的过节归过节啊,但邹旭这个人,在大的战略上,是有他的能力的。战斗从第一次交锋开始,他谋求的就一定是全胜。现在我们距离汴梁太远,不可能预测到他把胜负手放在哪里,但如果是不含意气的推测,参谋部里认识他的人,百分之九十,都买他赢。”
宁毅转过头来:“所以现在是不知道他会怎么赢,但估计他会赢。”
“……那不能插手让他们多打一阵吗?”
“距离太远了,我们一开始尝试过帮忙刘光世,补上一些短板。但你看看严道纶他们,就清清楚楚了……在真正的战略层面上,刘光世是一个胖的不得了的大胖子,但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我们堵不上这么多破绽,而邹旭只要一拳打中其中一个破绽,就有可能打死他,我们也没有能力帮他预测,你哪个破绽会被打中,所以前期的买卖我一直在强调加速,你们快点把东西运过来,快给钱,到了现在……拖两个月算两个月吧,如果他居然侥幸没死,买卖就继续做嘛,反正这次的事情,是他们的人搞出来的。”
宁毅顿了顿:“所以这就是猪队友。接下来的这一拨,不说其它看不懂的小军阀,吴启梅、铁彦、刘光世,一旦真刀真枪开打,第一轮出局的名单,多半就是他们。我估计啊,何文在江宁的比武大会之后如果还能站住,吴启梅和铁彦,就该挨刀了。”
他说到这里,手指在茶桌的小地图上敲了敲。师师低头看去,只见小地图上果然标注了不少符号,大概是代表某一拨某一拨的势力,都围绕着江宁排开,宁毅在汴梁方向上标注的东西甚至都没有江宁这边多。
“原来你在想这里的事。”她莞尔一笑,“江宁热闹成这样,开的还是武林大会,听说那个林胖胖也去了,你其实是想去凑热闹的吧?”
宁毅叹了口气:“也就无聊想一想嘛。”
“多少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遭了几次屠杀,估计看不出原样了吧。”宁毅看着那地图,“不过,有人帮忙去看的……估计,也快到地方了……”
他这句话说得柔和,师师心中只以为他在谈论那批传闻中派去江宁的工作队,此时跟宁毅说起在那边时的回忆来。随后两人站在屋檐下,又聊了一阵。
这是秋日下午平静的院落,附近人影来去,说话的声音也都平平淡淡的,但师师心中知道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怎样的讯息。在八月里的这个时刻,第七军从上到下的整风正在进行,对刘光世的阴谋正在进行,城里城外教育部“善学”的推进正在进行,大大小小的部门,无数的、同等级的工作,都会往这边延伸过来。
而包括宣传部在内,关系到未来数年甚至数十年报纸业发展的重大会议,由于才刚刚开始,甚至都不足以成为一场正式报告的资料。
暴风眼中心,总是平平静静的。他们有时候会聊起些许的家长里短,阳光落下来,小小池塘里的鱼儿触动水面,吐出一个泡泡。而只有在真正远离这里的地方,在数十里、几百里、上千里的尺度上,飓风的席卷才会爆发出真正巨大的破坏力。在那里,炮声轰鸣、刀枪见红、血流延绵成红色的沃野,人们蓄势待发,开始对冲。
那是长江以北已经在绽放的景象,接下来,这巨大的风暴,也将降临在暌违已久的……
——古城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