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慢慢走进去,这次她没有带红萼,而是带上了醉文。刚才老太君让人来唤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简单的换了身装束,便跟着传唤的丫鬟而来。
一眼望过去,屋子里全是人,人人目光各异。
“祖母。”她微微福身,低低唤了一声。
老太君嗯了一声,“可知我让你来何事?”
秋明月抬头,“刚才沉香已经粗略说了。”
“好。”老太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胭脂醉的?”
秋明月低着头,想着方才回到雪月阁的时候,推开卧室,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令她微微诧异。
“你怎么又来了?”她皱眉,关上了门。
凤倾璃坐在轮椅上,目光似云雾般看过去。看了许久,直到秋明月快不耐烦了,他才开口了。
“等会儿若是你祖母问起,你大可说出宝华寺之事。”
秋明月扬眉走过去,“为什么帮我?”
凤倾璃低头,沉默着。
秋明月也不催他,坐到一边恣意的喝着茶。
“你可想嫁入薛国侯府?”
这个问题带着一抹探究和小心翼翼以及不确定和紧张,令秋明月怔了怔。
“你不知道问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这种问题,很冒昧?”
凤倾璃抿唇,仍旧看着她,目光里含着一丝执拗。
秋明月叹息一声,放下茶杯,苦笑。
“我才十三岁。”
“你不会永远十三岁。”凤倾璃紧紧看着她,“今日你这番算计,虽然看似没有破绽。但是,纸包不住火。薛国侯夫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觉得她会不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秋明月胸中泛起一丝怒火,“你又调查我?”
凤倾璃眉眼一暗,“秋府水深火热,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晓。凭借你一人之力,是撼动不了薛国侯府和大皇子的。”
秋明月冷笑,“你今日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
凤倾璃轻叹一声,“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秋明月断然拒绝他。
凤倾璃脸色微白,“你,讨厌我?”他低头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眸中闪过极深的痛楚。
秋明月眸光微震,眼睫垂下。
“没有。”她目光移开,淡淡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顿了顿,她接着道:“你我萍水相逢,你没必要帮我那么多。”
凤倾璃低着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原来在你眼里,只是萍水相逢么?”
他的声音很低,若一缕青烟,很快消失在空气中。秋明月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凤倾璃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如水。
“你既是早就有所筹谋,何不让计划提前一步呢?”
秋明月眯了眯眸子,“你知道什么?”
凤倾璃微微一笑,光风霁月,万物失色。
“薛国侯夫人突然做客秋府,最大的原因。”他目光定在秋明月脸上,话语轻柔。
“是因为秋尚书上奏皇上,恢复你祖父官职。”
秋明月微有讶异,眼中含了丝探究和怀疑。
“你似乎对朝堂之事颇为了解。”
不怪秋明月多心,按照大昭律法,无论皇室传袭大宝之位或者世家传袭,皆为嫡长子继承。凤倾璃是荣亲王嫡子不错,却并非长子。这是整个京城人人知道的事儿。按理说,长幼有序,该凤倾璃的大哥继承荣亲王世子之位。更何况,凤倾璃身带残疾。依大昭古老迂腐的朝廷制度,怎能容许一个身有残疾的世子上朝听政?所以说,凤倾璃至今也紧紧只是徒有虚名的一个世子而已,没有实权。这样的他,如何了解朝廷动向了解得那么清楚?荣亲王会将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告诉他?不,她不信。
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这个人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凤倾璃目光若幽虹,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荡出涟漪笑光。
“你很聪明。但是你的敏感和怀疑,不应该用在我身上。”
秋明月凝眉,凤倾璃又道:“若我要对你不利,也不会等到现在。”
秋明月抿唇,“你想得到什么?”
凤倾璃低低而笑,“薛国侯世子夫人的位置你看不上,那么荣亲王世子妃呢?你可有兴趣?”他问得坦荡,丝毫没有羞涩和不自在。目光清亮如水,带着笑意和期盼的看着她。
秋明月又是一愣,“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没听错,也没有产生幻觉。”凤倾璃看出看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以你如今在秋家的身份,身边虎狼环嗣,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还得保护你姨娘和弟弟,你觉得,经过今天,薛国侯夫人和你嫡母还会容忍你的存在?”
这个问题秋明月也是有想过的,今日因那幅画薛国侯夫人看她的目光就变了味道。可是她却必须那么做。只有一步步斩断大夫人的羽翼,才能让自己在这秋府有生存之地。薛国侯夫人便是再能耐,又岂能干涉秋府家事?不过她倒是真没想到,大老爷居然会那么早上奏朝廷为祖父求情述职。
太师府和皇室是姻亲,和左相府也是姻亲,也就等于皇后和大皇子有两个庞大家族作为后盾。薛国侯夫人想与秋府联姻,只怕不是因为看上了秋明玉,而是因着老太爷和大老爷的官职吧。如果能得到身为曾经身为帝师的老太爷支持,大皇子荣登大宝的机会会大很多。今日她让秋明玉在薛国侯夫人面前丢尽颜面。薛国侯夫人定然会将目光转到秋明兰身上。秋明兰不是有头无脑的秋明玉,她很有心机,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狠心算计,可见她手段有多凌厉狠辣?
不过,这样的女子不容易掌控,薛国侯夫人只怕还得斟酌斟酌。
“薛雨华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凤倾璃又道:“如果他下定决心要娶你,你便无法反抗。”
秋明月抬头看着他,“那又如何?”
凤倾璃眸色加深,“薛国侯府比秋府水还深,薛雨华未必护得了你周全。”
秋明月冷笑一声,“荣亲王府水就不深?你就能护我周全?”她一挥衣袖,淡淡道:“既然到哪儿就是一个‘斗’字,我为何要改变生活环境?至少这里有我在乎的人。”
凤倾璃眸光晃了晃,放在把手的手指微动。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才低低道:“至少我能只娶你一人。”
秋明月再次愕然,“你说什么?”
凤倾璃却突然有些局促了起来,似不敢面对秋明月惊愕不敢置信的目光。
“我…”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可以听见清晰的对话声。
“红萼,五小姐在吗?”
是老太君身边的沉香。
秋明月眸色沉了沉,就听得红萼笑道:“小姐身子不适,刚躺了一会儿。沉香姐姐,可是太君传唤小姐有事?”
“嗯,太君让我来唤五小姐去一趟静姝院。”
“静姝院?”红萼有些诧异。
“好了,别说了,老太君还等着呢。”沉香催促她。
“哦,好的,我这就去叫小姐。”
秋明月皱眉,凤倾璃压低了声音:“只有说出那日宝华寺之故,才能解释镇南王妃的请帖。我先走了。”他说完身影一闪,月初了窗外。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红萼的呼唤。
“小姐,你醒了吗?”
秋明月松了松衣服,装做刚刚起来的样子,声音也有几分迷糊。
“有事吗?”
“老太君使人来唤,说是有要事。”
“哦。等等,我马上起来。”她慢慢踱步走到门边,打开门,神色还有些微的困倦。
沉香见到她,先福身一礼。
“五小姐。”
秋明月笑了笑,“祖母找我过去有事吗?”
沉香点头。
“对。”
“可否稍等,我换了衣服就随你去。”
“嗯,那五小姐你快一点,老太君等得很急。”沉香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好的。”秋明月应了声,唤来红萼给她梳妆。
坐到梳妆台前,红萼给她梳着头发,问道:“小姐,老太君让你过去,会不会…”
秋明月目光淡淡,“无妨,这事儿总要有个结果。”
红萼缄默不语,给她梳好了头发,又挑了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给她换上。
“那需要奴婢跟你一起过去吗?”
秋明月摇头,“你去让醉文进来。”
红萼一顿,而后应了一声。
“是。”她说着就走了出去,换来醉文。
“小姐。”醉文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秋明月将胸前的发丝散到背后,“你跟我去静姝院。”
醉文一愣,而后又是一喜。
“是。”
小姐身边一直是红萼和夏桐以及冬雪伺候着,她不过一个在外间伺候的二等丫鬟,原本是没有机会跟在主子身边出行的。今日小姐出去却都上了她。这是不是代表,小姐开始重视她了?秋明月抬头,看着老太君。
“回京途中,天色已晚,借宿寺庙,幸遇贵人。”
罢了,似乎抬出太后来,或许会让那帮人暂时安静几天。
“贵人?”老太君目光深邃了一分。
“是。”秋明月不卑不亢的看着老太君。
大夫人满脸讥诮,“寺庙,贵人?呵呵,我倒是不知,这方圆数百里,哪里有什么寺庙了。”
秋明月不理会大夫人,只是淡淡道:“宝华寺。”
大夫人更是不屑。
“宝华寺鲜少借宿香客,你不知道吗?”
老太君以及二夫人却是沉默着,同时想到秋明月回京那一天的时间,自然能猜测出几分。
“韩嬷嬷,给五小姐看座。”
大夫人一愣,“娘,你…”
老太君瞥了她一眼,隐含凌厉。
秋明月从容应对,“谢祖母。”她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感受到对面一道森冷毒辣的视线。她抬头与之对视片刻,而后微微一笑。秋明兰目光一沉,瞥过了眼。她始终不愿意相信秋明月有那么深的心机,居然将她放到秋明容屋里的胭脂醉给偷梁换柱。她宁愿相信那是二房内部的争斗,也不愿意承认秋明月比她聪明比她会筹谋。
“你既然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知晓了,那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老太君不动声色饮茶,目光淡然宁静。
秋明月暗道,果然是老狐狸。
稳了稳心神,秋明月道:“我认为,只是丫鬟之争。”
“哦?”老太君挑眉看着她,“何以见得?”
秋明月道:“沛香因爱生恨,一直对念云打碎了她珍藏的镯子而暗恨在心,所以时时想到报复。”
“可是大夫已经证明她确实疯了。”
秋明月抬头,目光清亮,带着一丝笑意。
“祖母,秋府,还用得着收留一个疯了的丫鬟吗?”
老太君目光一缩,便是二夫人,也再次看了秋明月一眼。
秋明月则波澜不惊,“秋府百年世家,名门贵胄,家风严谨,上下严谨,断不能让一个才入府几天的丫鬟所毁。”
老太君深看了她一眼,“那你说,要如何做?”
秋明月笑得云淡风轻,“杀人偿命,理所应当。”
哪里来的冷风?吹得人脊背一凉,从头冷到脚。大夫人神色微变,二夫人目光悠远,秋明兰抿唇,死死瞪着秋明月。秋明玉有些惊愕,秋明珠目光带笑。秋明珍,则茫然中略带一丝惊诧。
老太君目光更加幽深,“可是沛香…”
“祖母,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谁说得清呢?单凭一个镯子,加上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小蕊脸色一白,急急辩解。
“五小姐,奴婢没有说谎,没有…”
秋明月凤目一凛,“闭嘴。”
小蕊悠的闭上了嘴巴,为秋明月不怒自威神情所惊惧愕然。
秋明月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若有所思的老太君。
“祖母可曾让人检查过胭脂醉?”
“正在检查。”老太君手指一顿,微微侧眸对身边的韩嬷嬷道:“结果出来了么?”
韩嬷嬷道:“已经拿去让李大夫检查了,估摸快了。”
她话音方落,便见老太君的丫鬟芙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背药箱的老者正是方才离去的李大夫。
“如何?”老太君尚未开口,大夫人就先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李大夫拱手道:“回大夫人话,并无异样。”
“怎么可能?”大夫人轻呼,有些不甘心。
“你是不是检验错了?”
李大夫被人怀疑医术,心中有些不快,面色也有些冷。
“我方才已经仔细检验过了,大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另请良医检验。”
大夫人被驳得一噎,眼中闪过恼怒。
“你—”
“好了。”老太君淡淡打断了大夫人,“你先下去吧。”
“是。”李大夫随着丫鬟转身,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对着老太君道:“太君,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太君眸色一闪,“你说。”
李大夫犹豫了一会儿,大夫人不耐烦的催促。
“有话就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是。”李大夫捋了捋胡须,道:“方才我发现,这胭脂醉,似乎还参杂了其他的味道。”
大夫人眼睛一亮,“什么味道?毒药?”
“不是。”李大夫摇摇头,“是脂粉的味道,那味道与胭脂醉本身的味道很相似,但是却没有胭脂醉的清新和清淡。反倒是,多了几分污浊俗气。本来那脂粉也是极好的,可是与这胭脂醉放在一起,就逊色不少了。”
“脂粉?”老太君皱眉深思。
二夫人淡淡道:“府中多有女眷,几乎人人都用脂粉。这样说起来,倒是人人自危了。”
李大夫却再次摇头,“那脂粉不像寻常之物,像是…”他说到这儿一顿,似有难言之隐。
老太君目光一动,淡淡道:“不妨直说。”
李大夫想了想,才道:“那脂粉,像是宫廷妃嫔特用的沁雪。”
老太君目光一缩,大夫人则是尖锐的惊叫起来。
“不可能,你在胡言乱语,你——”
“闭嘴。”老太君低斥一声,面色沉入锅底。
李大夫低着头缄默不语。
秋明月面色自若,与秋明珠对视了一眼。前者目光淡然,后者微微疑惑。秋明兰则脸色突然白了白,眼中划过阴霾。唯有秋明玉,仍旧一脸的雾水。
“娘,你怎么了?”
大夫人回头,狠历的瞪了她一眼。秋明月被那样的目光一瞪,顿时有些讶异,委屈的闭上了嘴。
二夫人这时候开口了,“大嫂,我记得,之前你说过,这胭脂醉是你的姐姐薛国侯夫人赠予的吧。”
大夫人目光宛如毒蛇般阴冷,秋明兰却一把拉住大夫人,微微一笑。
“娘,胭脂醉一盒千金难得。便是姨母,也只赠予了你一瓶而已。”
大夫人一愣,目光一亮,对着老太君道:“娘,这胭脂醉根本就不是我的。”
二夫人不凉不热道:“方才大嫂还说这胭脂醉是令姊所送,不过才半刻钟而已,大嫂怎么就自打嘴巴了呢?这真真假假,倒是让我糊涂了。”
大夫人气得咬牙,却只得坚持道:“这不是我丢失的那一瓶。”
月姨娘和秋明珍一直忐忐忑忑,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如果这胭脂醉不是大夫人丢失的那一瓶,那么秋明珍偷窃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这个时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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