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衰老面前,九五之尊和平民布衣是平等的,只是一个快慢的问题而已。
放下手里的狼毫硬笔,皇帝叹了口气,一旁伺候着的太医默不作声的递上一杯药茶。
皇帝皱了皱眉,接过来一饮而尽,回味了一下觉得今天这药茶的味道还算不错,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但一想起刚刚归京的某个人,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一切都看在邓南风眼里,他自然知道皇帝忧心的是哪位,只是做臣子的,有些界限还是不能逾越,所以他在等皇帝先开口。
“顾家小子回来了?”皇帝发问。
“是的,两日前回京,昨夜刚和犬子饮酒作乐,现在尚在顾府歇息。”邓南风倾了倾身子,恭敬回答。
皇帝坐下,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但是,朕并没召他回京。”
邓南风自然知道皇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皱眉深思了一会,才谨慎答道:“顾相思念长子,修家书一封召顾仙佛回京,这并没有什么大纰漏,而且,顾仙佛前年被授卫将军,按朝廷律法,两品及以下武官,回京不经陛下许可即可。”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朕当然知道,你难道是想让朕再给他个大将军的职位不成。”
邓南风饱含深意地一笑:“这,未尝不可。”
皇帝本想大怒,但转念一想,即刻便明白了邓南风的想法,沉默琢磨了许久,待另一杯药茶慢慢变凉,才徐徐开口:“你说的不错,顾仙佛现在在西凉,和大将军差不多,朕也没想到,这小子十六岁入西凉,六年内能把那群西凉蛮子驯服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看来,是朕低估了他的能耐,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发配到南疆,也不至于现在搞成这个德行。”
邓南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的陛下,西凉虽然前些年被武南顺大将军打垮收服,但是骨子里,对大乾还是充满着敢怒不敢言的痛恨和排斥,微臣本以为,西凉人的这些感情,只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淡,没想到顾仙佛一去,短短六年时间,就让整个西凉扭成一股绳,这对我大乾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国师当年对顾家小子的评说,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皇帝自嘲一笑,“你说的,朕都懂,你以为朕是那种自掘大厦墙角的昏君吗?要不是顾仙佛所行之事对我大乾有不世之功,你真以为朕治不了一个个区区卫将军?别的不说,就单单他四年前在西凉大开杀戒那一事,朕就能砍了他的脑袋。”
邓南风拜倒在地:“微臣惶恐,微臣从没以这种大逆不道之心揣测圣意,请陛下明鉴!”
皇帝再次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起来吧,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用得着做戏这么足吗。”
邓南风尴尬一笑,恭恭敬敬行礼后再次坐回御赐的座椅上。
抿了口御医新换上的药茶,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开口:“前几日安排的那件事如何了?”
“失败了,监察院在西凉埋下的钉子去了十之八九。”邓南风回答。
“失败在意料之中,但朕没想到,监察院的损失会如此之重。”皇帝一愣,随即长叹。
邓南风整理一下思绪,低声答道:“顾仙佛在回京之前,就已经布好了后手,他当时就料到我们会对西凉的军政大权下手,先是隔绝了西凉与外界的联系,然后等他一走,早先安排好的人便跳了出来,我们的钉子收不到信号,看的有人行动,便盲目地跟着行动,谁料第一批人突然调转方向,和顾仙佛那些忠心下属一起,把我们的钉子包了饺子。”
皇帝沉默半晌,才望着窗外,幽幽说道,“这些,都是我大乾的好儿郎啊,就这么没了。”
邓南风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略有疲惫的一笑,威严开口:“让龙且找个借口,自己递上辞呈,别以为他私下里跟顾淮那个老狐狸谈的事情朕真的不知道,告诉他,监察院姓赵,不姓龙。”
“诺”感受到皇帝的严肃,邓南风也肃穆起来,郑重应下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谁来接任监察院大司马一职为好?”
“你家那小子也成年了吧?每天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事,把他丢到监察院磨练两年,两年后,让他就任大司马。”皇帝陛下说完后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邓南风告退。
邓南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再次拜倒在地:“微臣代犬子多谢圣上,我邓家一脉,定不辜负陛下厚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陛下先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待到走出御书房,邓南风忽然想到一事,如果说龙且与顾淮的密谋陛下早就知道,那为何还要坚持发动这次行动?
想到皇帝陛下那听说监察院探子几乎全军覆没后脸上真实的哀恸,邓南风的大喜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后背不知不觉间就被汗浆打湿。
帝王心术,鬼神不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