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序》云,为了“求尧舜孔子之志、行尧舜孔子之道”,而保身长寿是可以的;此志已遂,此道已行,而身夭,则应无所悲哀,否则长寿如“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也毫无意义。说明柳完元的人生哲学基本上属于儒家类型。
但柳宗元不好章句,自谓“今世固不少章句师,仆幸非其人。”他也不固守儒学一家门户,求学与闻道的领域都很宽博,有大家气度。他在三教(儒、佛、道)、四学(儒、佛、道家、道教)、百家之中,除不信道教外,余皆广为采纳,这是他与韩愈不同的地方。他曾说:“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对佛学有极深功夫,故积累了对佛教的深厚学识与感情。这种宗教感情在中年参预政府要务时曾一度淡薄,而在政治上遭受挫折以后,复又浓烈起来。南迁为官,处事仍用儒术,思想情趣则更多转向佛教。
他说:“予策名二十年,百虑而无一得,然后知世所谓道,无非畏途,唯出世间法可尽心尔。”于时更喜读佛经,乐与僧人交游,自谓“事佛而佞”,因是而有《曹溪》、《南岳》诸碑之作。他对于老庄百家之学都有好评。《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中不赞成将孔老对立,说:“余观老子,亦孔氏之异流也,不得以相抗,杨墨申商,刑名纵横之说,皆有佐世。”《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中说,学文除读儒经外,“《左氏》、《国语》、庄周、屈原之辞,稍采取之;《谷梁子》、太史公甚峻洁,可以出入。”《天爵论》说:“庄周言天曰自然,吾取之。”则其自然观采自道家,与王充同。他着《种树郭橐驼传》,欣赏“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着《蝜蝂传》,讽刺贪取高位厚禄而又不思危堕之戒者,有如贪积之蝜蝂一样,不免落得可悲下场,这是道家“炎炎者灭,隆隆者绝”的思想。
柳宗元被贬官后,因无烦务而用闲暇大量读书,《与李翱林建书》中说:“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常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正是在这样广博知识的基础上,才形成他贯通三教百家的胸襟和才能。由于身处逆境,他更加亲近佛教,不仅用以解脱精神上的苦闷,亦能对佛学本身诸多问题及其传统文化的关系,发表有深度的见解。
柳宗元认为佛教有正宗,有流失,诸派纷陈,而道归于一。《送浚上人归淮南觐省序》说,佛教流传中国后,“离为异门,曰禅,曰法,曰律,以诱掖迷浊,世用宗奉。”《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云:“佛道逾远,异端竞起,生物流动,趋向混乱。”《龙安海禅师碑》谓佛法东渐,“传道益微,而言禅最病。拘则泥乎物,诞则离乎真,真离而诞益胜。故今之空愚失惑纵傲自我者,皆诬禅以乱其教,冒于嚚昏,放于淫荒。”
柳宗元记龙安海禅师之言:“由迦叶至师子,二十三世而离,离而为达摩。由达摩至忍,五世而益离,离而为秀为能。南北相訾,反戾斗狠,其道遂隐。”柳宗元极不满禅学之纷乱流荡,称颂龙安禅师“吾将合焉”的作法,即以马鸣、龙树之道为准绳,调和南北二称派,“咸黜其异,以蹈乎中,乖离而愈同,空洞而益实。”
按柳宗元的理解,佛法与其流派是体用关系、一多关系,不可以分割,“推一而适万,则事无非真;混万而归一,则真无非事”,故应包涵混同。其时言禅者有忽视经教、空论禅机的倾向,柳宗元认为这是体用脱节的表现,他在《送琛上人南游序》中指出,佛法备于经论,“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经之大莫极乎‘涅盘’。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经论则悖矣”,若弃经论而参禅,必“流荡舛误,妄取空语,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故应禅教并重。
正是在这种包容贯通教内诸派的思想指导下,柳宗元对禅宗、天台、律宗诸宗派都表示了同样的尊重,对于各宗派里力主融会调和的高僧表示了由衷的敬佩。他为禅宗大师曹溪六祖、龙安海禅师等树碑立传。又赞美岳州圣安寺无姓天台大师为契得“极乐正路”,云:“和尚绍承本统,以顺中道,凡受教者不失其宗。”他又十分看着律宗,认为戒律为修持佛法者所不可缺少,“儒以礼立仁义,无之则坏;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则丧。是故离于仁义者,不可以言儒;异律于定慧者,不可以言佛。”他给扬州大明寺律宗作碑颂,辞云:“儒以礼行,觉以律兴。一归真源,无大小乘。大明之律,是定是慧。丕穷经教,为法出世。化人无疆,垂裕无际。”
由此李曜认为,柳宗元兼重禅、教、律,把佛家的戒律比喻成儒家的礼仪,不可暂缺,可见其佛教观念相当正统。他还赞赏净土之学,作《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谓:“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曰极乐,佛号无量寿如来。其国无有三恶八难、众宝以为饰;其人无有十缠九恼,群圣以为友。有能诚心大愿,归心是土者,苟念力具足,则往生彼国,然后出三界之外。其于佛道无退转者,其言无所欺也。”净土信仰在中国,“晋时庐山远法师作《念佛三昧咏》,大劝于时。其后天台顗大师着《释净土十疑论》,弘宣其教。周密微妙,迷者咸赖焉。”柳宗元关于净土宗的说明,于教义有所契合,于史传则有所脱略,看不出净土宗的传法世系;但柳宗元本以会通的眼光看净土,而净土又在事实上渗入各教派之中,故就天台智顗大师而说净土,亦立论之一端也。
再者,柳宗元认为,不仅佛法与众多教派是体与用的关系,佛法与俗事亦是体与用的关系,出世法与世间法是统一不可分割的。《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赞扬巽上人对于佛教有高深造诣,“穷其书,得其言,论其意,推而大之,逾万言而不烦;总而括之,立片辞而不遗。”不像世间一些章句学家,“言至虚之极则荡而失守,辩群有之伙则泥而皆存。”这就是佛教的体用一如,不落两边的中道义。在《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中,柳宗元再一次称颂巽上人,云其“修最上乘,解第一义。无体空折色之迹,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无之名,而入于实相。境与智合,事与理并。”
以李曜这个后世人的角度来看,中国佛教正是发挥了这种无为法不离有为法的精神,逐渐接纳了儒家的人文主义,加快了华化和世俗化的步伐。天台宗标榜方便法门,宣传佛法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禅宗更是强调平常人、平常心,担水砍柴无非妙道,即事修行,即境开悟,形成“人间佛教”的传统,成为后来中国佛教发展的主流。这种佛法不离人伦日用、真谛与俗谛圆融无碍的观点,是印度佛教与中国儒学融合的理论基础,也是柳宗元调和佛儒的指导思想。
又有,柳宗元明确提出佛儒会通与并用的主张,不赞成韩愈崇儒排佛的作法。
《送僧浩初序》专驳韩愈反佛言论,二人的争论十分激烈。韩愈指斥柳宗元“嗜浮图言,与浮图游”,柳宗元针锋相对地回答:“浮图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态度可谓坦荡自信,“虽圣人复生不可得而斥也”,他不以近佛为耻,反引为荣,因为一者佛教确有可取之处,与儒学相通,二者僧人确有脱俗之风,令人敬慕。
韩愈以夷狄之教斥佛,是拘于名而忽于实,因为真理不受地域局限,“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则将友恶来、盗跖,而贱季札、由余乎?非所谓去求实者矣。”韩愈斥佛“髡而缁,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农蚕桑而治乎人”这是“忿其外遗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韫玉也”,柳宗元其实也不赞成出家脱离生产,但认为这是枝节问题,而关键在于佛法包含真理。而且在世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污浊气氛中,有信仰的僧人“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也。则舍是其焉从?”
柳宗元在官场上遇到的多是倾轧、钻营、狡诈的官僚政客,使他伤心痛苦;而他却在出家学僧那里找到了知音,感到他们高雅清越,没有俗气,可以成为远离名利的性情之交。他赞赏浩初(龙安海禅师弟子)“闲其性,安其情,读其书,通《易》、《论语》,唯山水之乐,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为其道,以养而居,泊焉而无求,则其贤于为庄、墨、申、韩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者,亦其远矣。”可知柳宗元乐与僧人游,一取其读书能文,二取其淡泊名利。《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中有“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之语,又赞成文畅上人“统合儒释,宣涤疑滞”之举。
然而让李曜觉得遗憾的是,儒佛如何并用、如何统合,佛法与《易》、《论语》又是怎样相通,柳宗元语焉不详,未能形成专论予以系统说明。他的观点散见于论、序、记、碑之中,这月余时间里,因为往来学者极多,对韩愈与柳宗元的经历、文章也谈及甚多,李曜对柳宗元的认识也比过去在书本中读到的更多。
他因此试着将柳宗元未曾形成系统的观点概括起来,认为其佛儒会通的具体含义有以下几点:
其一,佛教讲孝敬,与儒家相合。《送元皓师序》说:“余观世之为释者,或不知其道,则去孝以为达,遗情以贵虚。”而元皓师则不然,他求仁者帮助归葬其先人,“勤而为逸,远而为近,斯盖释之知道者与?”又说:“释之书有《大报恩》十篇,咸言由孝而极其业。世之荡诞慢訑者,虽为其道而好违其书,于元皓师,吾见其不违且与儒合也。”《送浚上人归淮南觐省序》亦云:“金仙氏之道(即佛教),盖本于孝敬,而后积以众德,归于空无。”
孝道是儒家伦理之首,也是全社会道德行为评价的第一位标准,自汉魏以降执政者无不标榜“以孝治天下”。
佛教东渐与传统文化发生冲突的关键性问题是“众生平等”的观念与孝亲敬长的观念的矛盾。佛教提倡离家弃亲,出家修道,儒学强调敬养父母、传宗接代,如何将这两者加以调和是佛教华化所不能回避的问题。南北朝以来,中国佛教学者提出两个辨法;一是宣传间接行孝论,二是发掘佛典中类似于孝道的内容。如刘勰作《灭惑论》说,佛家之孝在于“学道拔亲,则冥若永灭”,因而非但不是不孝,而且是大孝。孙绰《喻道论》则说:“佛有十二经,其四部专以劝孝为事。”
柳宗元认为,出家人不必斩断一切尘缘,对先辈的孝敬之道应当保留,并且在尽孝道的过程中体悟大道,即所谓“勤而为逸,远而为近”,这样的人能在入世中出世,才是真正的知“道”者。柳宗元同孙绰一样,把在佛经中本不占重要地位的报恩思想突显出来,并且说可以通过孝道得到解脱(“由孝而极其业”),这都是用中国人的思想感情和眼光来解释佛教,以期打通佛儒之间的阻隔。
其二,佛学讲生静性善,与儒学相合。《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认为人类在斗夺贼杀中丧失了自己的本质,“悖乖淫流,莫克返于初”,“而吾浮图说后出,推离还源,合所谓生而静者。”佛教叫人还其本来面目,也就是复性。《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柳宗元认为佛家的复性即是回到人生而静的初态,而人的天性是善的,故赞誉大鉴“其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事实上印度佛教在“人性论”上持善恶混的观点,故瑜伽行派有三自性(遍计所执自性、依他起自性、圆成实自性)之说。但中国禅宗受了儒家“人性论”的主流——孟子性善说的影响,提出人性本自清净、见性即可成佛的主张,影响极大,柳宗元就是就是依据禅宗的观点来调和佛儒两家“人性论”的。
依柳宗元的见解,孔子之后,儒学被诸子掺杂,失去本性之旨,幸有佛教才把儒学的精萃发扬出来,显出本来面目,这样佛教不但不是异端,而且是儒学的功臣。这一思想为宋明儒者所发挥。明代焦竑就认为佛教诸经皆发明尽性至命之理,“释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
其三,佛法博大能容,与《易传》精神相合。《送玄举归幽泉寺序》云:“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南岳弥陀和尚碑》谓佛法“离而为合蔽而通,始末或异今焉同。虚无混冥道乃融,圣神无迹示教功。”这样一种广大无边、圆融无碍的佛法与《周易》的“神无方而易无礼、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的精神是一致的。
柳宗元所说的佛法与《易》相合,李曜认为是指两者皆具有极大的超越性和普遍性而言的。柳宗元在《天对》和《非国语》中以元气解说宇宙本初,以阴阳的交感解说宇宙的运动和寒暑的变化,说明他对于《易传》的太极生两仪和阴阳相推之道已有较深的理解,所以用易道来比拟佛法。
其四,佛教同其他诸子百家皆可以其有益的内容为治国服务,因而与儒学的治国之道相合。柳宗元认为治道多途,应求其同而存其异。《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说:“太史公尝言‘世之学孔氏者,则黜老子,学老子者,则黜孔氏,道不同不相为谋。余观老子,亦孔子之异流也,不得以相抗,又况杨、墨、申、商,刑名纵横之说,其迭相訾毁、抵捂而不合者,可胜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后有释氏,固学者之所怪骇舛逆其尤者也。”
言下之意,佛教亦不得视为异端,而“有以佐世”,所以柳宗元称赞元生“悉取向之所以异者,通而同之,搜择融液,与道大适,咸伸其所长,而黜其奇寰,要之与孔子同道,皆有以会其趣。”佛儒用以佐世的主要功能在劝善化俗。
柳宗元在任柳州刺史时,曾自觉利用佛教改善当地民风,据《柳州复大云寺记》:“越人信祥而易杀,傲化而勉仁,董之礼则顽,束之刑则逃,唯浮图事神而语大,可因而入焉,有以佐教化。”果然“人始复去鬼息杀,而务趣于仁爱。”
其五,僧人从道而不随俗,有高雅的精神境界,与儒家重仁义轻富贵的思想相合。佛教导人做“自了汉”,收拾精神自我作主,而不受外物牵累,如柳宗元所说:“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所以真正虔诚的教徒,尤其是有文化的学僧,能够斩断功名利禄的俗念而醉心于佛法的追求,如元十八“不以其道求合于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如文郁“力不任奔竞,志不任烦拿,苟以其所好,行而求之而已尔。”儒家也有“从道不从君”和安贫乐道的传统,孔子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说过“穷不失义,达不离道”,都是教人建立起精神上的“大我”,不做权力的工具和外物的奴隶。在从道求真、蔑视名利这一点上儒佛是相通的。这是好儒的柳宗元同时又好佛的重要原因。
柳宗元被贬后处境艰难,心情郁闷,遂陶醉于佛法之中以求排解,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提升,有诗为证。《晨诣超师院读禅经》云:“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多么清新洁净的光景,多么怡然自得的心境,柳宗元此时此刻确乎已离尘绝俗了。
然而李曜知道,柳宗元毕竟没有大彻大悟,他还念念不忘他的“内圣外王”、道德事业,他的骨子里还是儒家思想占主导。他处在穷则独善其身的境地,却仍在想着续先人之嗣承,留文章于后世,有朝一日昭雪平反再做事情。《寄许京兆孟客书》说:“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着书者皆是也。”《与裴埙书》说:“然若仆者,承大庆之后,必有殊泽,流言飞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与顾十郎书》说:“在朝不能有奇节宏议,以立于当世,卒就废逐,居穷厄,又不能着书,断往古,明圣法,以致无穷之名。进退无以异于众人,不克显明门下得士之大。”但他仍“抱德厚,蓄愤悱,将以有为”,盼望那“万万有一”的机会“复得处人间”。
他期望社会“生人之性得以安,圣人之道得以光。”因此不忘民众的疾苦忧患,以笔代歌,抒发内心的悲愤和志向。他亲佛的目的是想摆脱逆境带来的烦恼,求得精神上的安宁,但他又是关切世事、极重名誉的士君子,无法真正冷眼世情,超然自得,入世与出世的矛盾在他身上非但有统一,还形成尖锐的对立,不能自我化解,带给他极大的精神痛苦,使他整个晚年都是在忧戚悲愤中度过的。
他写的散文书信诗歌,间或有飘逸的辞句,但大部分充满感伤沉抑之情。《送元皓南游诗》中说,自贬后“深入智地,静通还源,客尘观尽,妙气来宅”,然而“内视胸中,犹煎炼然”。又有一首《独觉诗》云:“觉来窗牖空,寥落雨声晓。良游怨迟暮,末事警纷扰。为问经世心,古人谁尽了?”两诗真实地表述了他内心矛盾激荡的状态,这使他的身心健康受到极大损害,他终于没有修成一位看破红尘的真正的佛教徒。
目前在朝廷中枢最有权势的陇西郡王亲自相邀并参与讨论,使得这场韩愈、柳宗元的“学术研讨大会”盛况空前,排佛、崇佛两派思想急剧冲突,李曜在长安的宅邸每日高朋满座,宴会甚至彻夜不绝。名师大儒们在此处不为吟诗喝酒,而为心中的圣道激烈辩论。他们不复往日羽扇纶巾的翩然风采,时常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有人因为长时间争论而晕阙,但醒来之后又立刻赶回陇西郡王府,继续参与辩论。
李曜本人并不时常加入争论,但他在应酬学上造诣甚深,偶尔一句话,就能将众人从某个僵持的论点中轻轻带出,转入另一个话题。他的风姿卓绝,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也得到了几乎所有名士大儒们的认可。
李克用在太原得知他在长安的举动,心中颇为费解,因担忧河北局势,只得再次致函李曜,虽未明言让李曜迅速归镇河中准备迎接朱温的进攻,却也将河东的困难局面一再强调。
但李曜在收到信件之后,仍未归镇河中,反而回复李克用,说李嗣昭、李嗣源与李存审三人到任之后,须得立刻征募新军并迅速训练,以避免李茂贞反扑或者其他敌对势力的觊觎,而为了支持他们三镇的行动,自己必须坐镇长安,为其提供军事上的震慑和财力物力上的支援,因此现在还无法迅速回镇河中。
不过为了让李克用安心,李曜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他首先在河中、关中、同华征募新兵两军,共计一万四千人,号为“镇远左军”、“镇远右军”,驻扎长安附近练兵,而将开山左、右军派归河中,以防备朱温。同时献钱五十万贯,连同紧急调拨的大批物资一起运抵太原。李克用得了钱物,压力减轻不小,同时李曜的理由也的确说得过去,因此也就不再催促,只是在族中再次征调了一批青壮加入军队,准备迎接朱温的下一轮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