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传统的统治圈再次扩大,并稳定下来。除了秦汉朝时期的统治地域外,隋朝显然认为可以将周围一些小国或者原番薯地纳入中国直接统治之下,变成中国的一个个行政区。《隋书》、《资治通鉴》这些里表露的思想就很明白,隋朝不仅仅是想征服高句丽,而是在向四面八方扩张。在南方,大业元年一月,隋炀帝就任命刘方为罐州道行军总管,征服越南。占领交趾(今河内)后,接着刘方就进军林邑,也就是越南南方地区。刘方和部将宁长真兵分两路,宁长真率领步兵和骑兵从陆路攻击,他自己率领舰队从海路前进,然后在海口登陆。当时林邑王曾在阇黎江设防堵截,没成功,当隋军渡河之后又在南岸进行一次决战,并且使用了东南亚地区惯用的战术,即使用战象,但这些大象被隋军的弓弩一阵射击之后掉头冲垮了自己的部队,结果,林邑王再次战败,这场战役很像是在印度河曾发生过的几场战役,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定式:使用大象作战的一方,经常会被自己的大象冲垮。但东南亚地区的人似乎一直没有总结出这个危险。刘方率领的隋军此后连战连捷,最终占领整个林邑王国。攻占林邑,是中国历史上除元朝时期外,陆军攻击的最南位置(明郑和海军还曾在东南亚岛国作战)。
其实,征交趾应该是一次收复行动,因为越南北部在历史上早在秦统一六国之时就顺便被一起统一了。公元前111年,汉武帝也灭了南越,建立交趾行政区。但越南和中国很多边疆地带一样,都曾有过多次征服又多次反叛的经历,征服本身就是一个反复的过程,征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几次征服几次反叛这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要将某地长期归属,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培养被征服地区的归属感。
也就是在刘方进军越南的时候,即大业元年,北方的契丹人习惯性地又来劫掠,地点是营州。隋炀帝一点没犹豫,立刻下诏命令韦云起与突厥启民可汗一起率领突厥两万骑兵征讨契丹。与汉武帝声势浩大而又战果平平的对匈战争不同,韦云起与启民可汗来了一次漂亮的突袭就解决了问题。因契丹与突厥本来都是游牧民族,此时关系尚好,因此突厥骑兵的出现并未引起契丹人的警觉,所以,在黎明时分发起的突然袭击一举摧毁了契丹人。隋朝这一战役打得比历史上任何一次北伐战争都干脆利索,汉武帝如果知道此事不知是否会感到羞愧。
在南征北伐之后,隋朝在东面的大海上也同样有所作为,大业三年,隋炀帝派朱宽下海探路,看看大海里有哪些还没被征服的国家,结果发现了琉球,就抓了一个人,拿着他的盔甲返回。于是在历史上,《隋书》中就有了《琉球传》,这时琉球还被称为“琉虬”。隋炀帝于是来了一次先礼后兵,先派人去招降,琉球拒绝了,隋炀帝又命令组建远征舰队,这场远征打得也很顺利,几次战斗下来就占领了琉球。李曜知道此事的时候还颇为惊讶,心道:原来中国也不是从来没有“海洋精神”的?
在解决琉球的第二年,即大业四年,隋炀帝又把目光转向了西域。这次隋炀帝命令他的爱将薛世雄再次和突厥启民可汗合作,一起出兵西域。但启民可汗却未能出兵,薛世雄于是单独出玉门关,与征服契丹一样,薛世雄也是以一次漂亮的突袭一举占领伊吾城,并在汉朝伊吾城旁另建了一座新伊吾城,设伊吾郡,开始行使行政管辖权。伊吾城和柔远城此后成为中央政权在西域的两大战略支撑点。
但在后期隋炀帝征高丽却失败了,高丽国将隋军阵亡者尸体筑为京观,631年唐太宗派遣使者到高丽交涉,拆毁京观,收拾隋军骸骨,祭而葬之。什么是“京观”?就是战争中战胜一方会将战败一方阵亡士兵的尸体堆积在大道的两旁,堆筑起来,再覆土夯实,于是一场战争过后,大道两旁就会多出很多“金字塔”,以炫耀武功。高丽国就将阵亡的隋朝士兵尸体筑成京观炫耀胜利。由于战争失败和大工程积累矛盾,最终使得积压已久的底层怒火爆发。
想到这些,李曜只好对李巨川道:“历史上任何一次改革都必然会激化出很多矛盾,所以,改革的前提是要有充分的稳定能力,一旦矛盾出现,要有能力应对,否则,轻则改革失败,重则国家倾覆。某以为,所谓改革,无非便是一场利益的重新分配,因此,利益被削减的人自然要闹事。秦朝的改革之所以能完成,是因为有秦朝统一六国强大的威势,无论是秦朝内部还是被征服土地都明白,无法与强大的秦军对抗,但秦朝的改革虽然得以完成,改革中所积累的矛盾,征服战争庞大的需求,统一后巨大的各项工程,没有一丝柔性的严苛律法,这些都使得社会底层积聚了太多的怒火,于是当始皇帝一死,再没有一个人能压住民间怒火,我等后人虽然时常假设,若公子扶苏即位为帝则将如何如何,然而某以为即便真是扶苏即位,只要不改变整个秦朝的统治宗旨,恐怕也同样会出现六国再叛的情形。而前朝的改革、战争和工程也导致了同样的后果,但炀帝却不是始皇,所以他根本就压制不住民间和官宦队伍中的反对力量,一旦军事上受到挫折,这些反对者就纷纷冒头,而当狼烟遍地,炀帝仍不思悔改之后,我朝高祖也就不得不起兵反抗,最终推翻暴-政。至于为何汉唐沿袭旧制反而能绵延数百年,那不过是因为……坏人已经被秦、隋做了,因此汉也好,我们大唐也罢,都不过是摘了前朝种下的大桃子。”
李巨川微微有些错愕,迟疑道:“竟是如此?”
“当然不止如此。”李曜道:“譬如前朝与我朝,正是因为前朝亡于苛政,因此高祖定鼎天下之后,对草原十八部处处忍让,不惜称臣纳贡多年。是高祖心无大志?非也,只是实力不济,只能忍辱负重,休养生息以待来日罢了。高祖隐忍八年不说,以太宗皇帝之天纵英才,即位后不也照样隐忍三年,待时机成熟,这才以李卫公为帅,克复定襄,抵定漠北,成就天可汗伟业!是以,先生应当知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低头十年,只为来日……抬头再见!”
李巨川忽然眯起眼睛:“当日蒲帅在代州,莫非也是低头十年,只为与那二人抬头相见么?若是如此,蒲帅早已达到目的,真是可喜可贺。”
李曜未料到李巨川会忽然提到此处,不过他的反应速度一向很快,当下不屑地一笑:“似那二人,也配被我视为大敌?”至于李巨川为何知道代州之事,李曜根本想都懒得去想——他既然连代北李家的身世都弄得这么清楚,自己与那两位所谓的兄长之间有些什么龃龉,又如何能够不知?
“他二人自然不配。”李巨川呵呵一笑:“不过当日蒲帅年不及冠弱,居然便已心存天下,并不将此二人当作对手,当真是令人惊叹。只是某却不知,蒲帅之志向,究竟有多大?”
李曜避开他逼人的眼神,哂然一笑:“某也奇怪,下己先生对某之志向如此好奇,究竟是希望听见某如何回答呢?”
李巨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铿锵发声:“我望蒲帅存九鼎之志,一扫天下颓风,再定漠北,荡平吐蕃,克复西域,重振我中华上邦声威!”
李曜心中大叫一声:“果然!”但面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平静地问道:“若欲重振中华上邦声威,则必对外开战,而对外开战,总要死我百姓、废我钱粮,先生因为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而至华州,为何此时又希望朝廷对外动武?”
李巨川毫不迟疑:“若蒲帅露天而眠,身侧虎狼环视,试问,可能高枕安睡?”
李曜哈哈一笑,还未答话,李巨川已然接着:“贞观十九年,太宗出征高句丽,出征前,太宗谓左右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可见即便太宗皇帝这般圣主,亦不能容忍身侧虎狼,恐其为后世之忧。然威服四方,则必然为四方诸夷所敬。且正如蒲帅方才所言,欲威服四方,必先治内,低头十年,才换得来日抬头再见。某言重振上邦声威,也自是虑及于此。”
李曜慢慢收起了笑容,看着李巨川,冷冷地道:“身为臣子,以上言论字字诛心,死罪!”
李巨川面色微微一变,却又立刻笑了起来,道:“某既敢直言,便不畏屈死。”
李曜寒声道:“李巨川,我敬你进士出身,又心怀百姓,肯为一方桑梓来辅庸碌,今日准你留下遗言,并……选一个死法。”
李巨川果然并不畏惧,反而放声一笑,才道:“如此多谢蒲帅,请蒲帅在某死后,将某双眼挖出,嵌于大明宫宫城门口。至于如何死法,却是随意。”
李曜见他夷然不惧,也不禁有些佩服,节度使有天子节旌在手,颛诛杀,生灭予夺,自己若真要杀他,而且是以大逆之罪名而杀,天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然而即便如此,李巨川仍面不改色,看来是真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李曜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昔日伍子胥死前,要吴王夫差将其双眼置于东城城门之上,欲观吴国之灭。而今你李下己欲将双眼置于大明宫门之上,却是欲观何事啊?”
李巨川拱手道:“无他,欲观蒲帅何时入主大明宫而已。”
李曜霍然起身,朗声大笑,亲自走下主席,请李巨川落座,轻拍其肩道:“下己先生,此事恐怕还早得很,您这双眼睛,若今日便先挂在上头,孤单的时日实在太长了些,不如仍暂记你处……至于你所要的看那一幕,怕也非是某一人独自可成。”
李巨川却不坐了,翻个身爬出来,匍匐于地,行了个大礼:“若使明公不弃,仆愿追随明公,为此事之达成参谋赞画。”
李曜先是眼角露出一丝笑容,继而放声一笑,一边扶他起来,一边道:“若得下己先生辅佐,某大事可期矣!”
李巨川虽然顺着李曜的意思站了起来,但却忙道:“明公才绝当世,仆岂敢当先生之称,还请明公直呼某名便是。”
李曜大摇其头:“岂能如此不敬。”
李巨川坚持,李曜推辞,最终还是按照当下的习惯,称其表字。
寒暄罢了,李巨川兴致有些高,问道:“今既得明主垂顾,敢不竭心尽力?只是在此之前,仆须知晓明公下一步作何打算,还请明公告之。”
李曜笑道:“依你之见,某下一步该当如何打算?”
李巨川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仆今日来归,有一事按说不当详问,只是若要回答明公此问,则又不得不问……”
李曜笑着摆手:“有事要问那便问吧。”
李巨川正色道:“不知明公此来,领兵多少,战力如何?”
此事可算是军事机密了,但李曜却毫不犹豫回答:“战兵不足四万,战力只合‘尚可’。”
李巨川微微诧异:“才四万战兵?”他有些迟疑地道:“不瞒明公,即便华州城中,亦有四万余战兵……平日乃有三万,此前同州战败,败兵亦来了华州,因此有此之数。若明公此刻出征,兵马四万不到,岂非拿下华州也颇有碍难?”
李曜淡淡一笑:“某三千骑兵便可攻破汴州外城,更可拿下东都洛阳,如今某步骑近四万,莫说区区华州,便是长安为贼人占据,某亦可将之收复。再有,当日王行瑜张扬跋扈,自诩天下强藩,某领万余军,先破梨园寨,再可邠州城,哪一处不是一战而捷?华州……莫非便能例外?”
李巨川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李蒲帅带兵,除了蒲津渡大战之外,历来有以寡克众的“传统”,如果说汴州之战怎么看都有些神异,那么他袭洛阳、破梨园、克邠州,这总是实打实的硬仗,还真都是以劣势兵力攻克坚城。这要说来,只能是他对攻城别有所长,舍此无有解释。那么他说他这四万不到的战兵足以攻克华州,自然就不是什么大话,而是实有所恃了。
当下李巨川便点头认可,但却又问:“如此蒲帅攻城足有把握,却不知若与凤翔兵野战,却有几成胜算?”
李曜道:“凤翔地广而人不足,我料李茂贞手下各军合计不会超过二十万之众,就以二十万计,则这二十万南须防备王建,北要提防党项,即便吐蕃示弱不足为惧,其所能用之兵,至多也不过十万,若以十万而论,某至少可说……无惧。”
“好!”李巨川双手一拍,猛击一掌,亢奋道:“如此说来,关中无忧!某意明公可以先取华州,迎奉天子回銮长安,而后得其诏命,讨伐李茂贞!不过,凤翔无须拿下,只须拿下鄜坊、邠宁二镇,此战便是大功告成!”
李曜微微眯眼:“为何?”
李巨川反问道:“若是明公拿下整个凤翔诸镇,是交还天子呢,还是交予晋王?”
李曜呵呵一笑:“邠州得而复失,前车之鉴不远,某恐天子握不住这关中诸镇,届时还是交予晋王处置为宜。”
李巨川又问:“交予晋王,于明公何益?于明公大业何益?”
李曜默然不语,半晌才问:“那若拿下鄜坊、邠州二镇,难道便于某有益了?”
李巨川颌首道:“不错,若只拿鄜坊、邠州,加上同华,乃是三镇之地,则于明公大大有利。”
李曜微微眯起眼睛:“益从何来?”
李巨川笑道:“同华地狭,明公拿下之后,可以先与晋王商议,请晋王上疏,将同华并入河中,其理由十分简单……同华并入河中,则潼关天险便在河中之手,以明公雄才,坐控潼关,则朱温再强,亦难入关中半步,明公则可立潼关而望陕虢,使朱温如芒在背。某料晋王既视汴帅如死敌,其仇不共戴天,但凡能使朱温不喜之事,晋王必然欢喜,必然准允!而如此一来,明公平白得了同华之地,坐拥潼关天险,西可震慑长安,东可钳制汴梁,进退皆宜,攻守自如,如何不益?”
李曜哈哈一笑:“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某意也是如此。那么,鄜坊、邠州,又于某何益?须知晋王虽然信重于某,却未必肯将此二镇亦交予某手,使我独掌三镇……实则四镇。”
李巨川露出一丝狡黠,嘿嘿笑道:“某闻李存信、李存孝二人事发之后,晋王军中年轻一辈除了明公之外,当属李存审、李嗣昭、李嗣源三人功劳最大,能力最强,鄜坊、邠州二镇,北挨党项,南临凤翔,非名帅大将不可镇之。如今某观晋王军中,可以镇守此二镇者,除此三人外,便只有周德威,而周德威更有可能坐镇邢洺,如此一来,鄜坊、邠宁二镇之节帅,多半便要从李存审、李嗣昭、李嗣源三人中选出,这三人……某闻都是明公好友,此二镇交予他们,于明公莫非不算益处?”
李曜微微蹙眉:“你此言之意,莫非要某与晋王分权?某虽与此三人交好,然则若要与晋王决裂,恐怕他三人亦不会帮某。”
李巨川稍微有些意外,但却摇头道:“倒也无须与晋王决裂,晋王兵威天下,明公正可借其势而养己锐,然则晋王自小南征北战,必然身有暗疾,未必……咳,未必长久。而晋王一旦不在,晋王之位传与何人,便自难说。若然晋王并未传位明公,那便必是传位其亲儿存勖,存勖年幼,岂能服众?以明公威望卓著,战功显赫,诸将能不以明公马首是瞻?届时……便好办了,只须……”
李曜忽然伸手制止,打断道:“此事便说到此处,不必多言了。”
李巨川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明公,仆饶舌了,还请明公勿怪。”
李曜不接这个话茬,反而问道:“你方才这些话,说得都有道理,只是却忘了一处地方未说。”
李巨川笑了笑,反问道:“明公说的,可是长安?”
李曜看着他,也微微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李巨川便道:“长安,国之京畿,天子所居,自然不能由明公亲自掌控,否则,便是那中外物议,也对明公颇为不利,实乃自伤羽翼之败举,明公当世人杰,岂能为之?”
李曜淡淡一笑:“如此,则该如何?”
李巨川看似成竹在胸,拱手笑道:“明公可还记得方才仆初来之时曾说的……神策之事?”
李曜微微扬眉:“你意……?”
李巨川嘿嘿一笑:“掌控长安,先要掌控神策;掌控神策,先要掌控宦官。明公若有胜兵驻扎同华,如此兵威之下,找几个听话的宦官,想是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