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领后军本来走得不急不忙,这次朱温偷袭河中是他一手安排的,但却不是历史上原本会有的一件事,这是一个变数,他无法以“先知”的姿态去应对。
在他设想里,王珂虽然在历史上被朱温不战而夺了河中,但那次是因为李克用无法出兵相救,王珂自知不敌,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然而这一次却大大不同,李克用的河中大军刚刚在关中平乱,并且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这个时候朱温偷袭河中,王珂应该不至于手足无措,只要坚持到李克用赶到,此番大难也就该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毕竟此时的朱温应该不会生起和李克用战略决战之心。不过与此同时,朱温毕竟已经统一中原,按照汴梁的战略态势,也应该会用这次对战来试探一下河东军的实力,以此来做一个敌我实力对比,所以朱温虽然不会大打,但也绝不会不打,指望他如以前一样看见李克用就退避三舍,那也不可能。基于这个设想,李曜才会故意掉在后军,目的就是在梁晋双方战成僵持之时,以生力军、救世主姿态杀入战场,一举决定胜负,从而为他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
应该说李曜这样的想法,还是有理有据,符合事情的正常发展脉络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王珂居然只撑了一天,就被朱温的气势汹汹被吓破了胆子,竟然直接开城请降了!这消息真是让李曜这么时刻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都恨不得破口大骂:竖子不足与谋!
不过,李曜心中虽然恼火,但他毕竟是个在战略问题上很沉得住气的人,面上只是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安时,你来时,大王可还有别的话命你转达?”原来这次来通知李曜的使者,居然是郭安时,也就是郭崇韬。
李曜与郭崇韬有一面之缘,是上次从扬州回太原之前,那次李嗣昭派了任圜为其使者秘密会见李曜,而同时郭崇韬也作为李克用的使者去面见杨行密和李曜,转达了李克用希望李曜早日北归的意思。
不过那一次时间紧急,郭崇韬与李曜并无多少交流,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说了正事。李曜当时发觉郭崇韬与他说话,纯粹公事公办,没有丝毫表示亲近之意,这说明郭崇韬并不如何看好自己。李曜虽然知道郭崇韬的能力,有心尽早将他收之麾下,但这种事不能强来,人家既然还看不上自己,那说明自己这棵树还算不得上好的梧桐,引不来凤凰。他知道自己当时还如同易经里说的潜龙在渊,最是需要低调隐忍,积累实力之时,也就没有露出对郭崇韬的招揽之意。
然而河东的局势在李曜北归之后却骤然大变,数月之间,李克用原本最有声望地位的两名义儿李存孝、李存信接连失宠,李曜却因为那场令人拍案叫绝的所谓“三千对二十万”之战而再次名动天下。他用如此微薄的兵力将朱温后院闹得鸡犬不宁,甚至一度拿下洛阳,使朱温被抓一子,而汴军重要人物张全义如今还被软禁在太原,这般战功,使得他在河东军中的地位上升得飞快,虽然其本兼各职级别并不算高,但实际上他如今几乎已是河东除李克用以及盖寓之外的第三号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郭崇韬自投李克用沙陀集团,如今已经十四五年(无风注:郭崇韬投李氏时间史书无明确记载,且各资料多有冲突,拙作采用这一时间的说法,其缘由在本章正文之后以附录说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一看,无兴趣的朋友请无视。),如今仍旧不过区区左教练西宫使。而此时的李曜却已然从潜龙在渊,逐渐有了见龙在田甚至飞龙在天之势,其在河东军中地位的突然暴涨,使得再迟钝的人都意识到:在将来的河东,纵然李曜没能如愿继承晋王爵位,也必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郭崇韬也是有抱负的人,从此以后自然也就对李曜开始变得关注起来。这一关注便突然惊讶的发现,原来李曜之前虽然低调,其实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集团。且不说人所尽知的李嗣昭、李嗣源、李存璋那一批原本与李存孝交好的义儿兄弟如今个个都身居要职,在李存孝叛逆失宠之后几乎都改投或者说团结到李曜门下,就说李曜自己竭尽心力培养出的开山军、军械监两大体系,其真实实力就足以令人震惊。
开山军是以原飞腾军为基干新建之军,这支新军虽然名称是新的,但兵也好,将也好,都是有着丰富战争历练的旧人。该军不仅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拥有军械监源源不断生产出的最新武器装备,且战斗经验丰富,无论攻城略地、固守城寨,数年无一败绩,这一点连黑鸦义儿军都不及——上次在魏博,黑鸦军就跟着李存信吃了败仗。
而从该军的重要将领来看,更是强大:军使李曜本人当初被称为河东双璧之一,历来有算无遗策之美誉,其人作风严谨,深得军中将领、士卒爱戴,一言既出,万夫效死,乃开山军之灵魂;副军使李承嗣,屡有大功,在淮扬时开始接受李曜指挥,亲身经历三千骑兵牵着二十多万大军“遛狗”,同时还攻陷数城的神奇作战,对李曜推崇备至。李承嗣对骑兵的训练、运用十分老道,这也是李曜用他为副使的重要原因;都虞候史建瑭,白袍将史敬思之子,智勇兼备,为人沉稳果毅,执法严格,其神射之精,也是冠绝河东;牙兵旅帅朱八戒,在李存孝被束之高阁之后,多被人暗称为如今河东第一悍将,兵器为军中少见的精钢棍,此人为李曜家奴出身,自幼受李曜大恩,对其忠心耿耿,开山军牙兵旅的日益壮大,与他魔鬼式的训练是分不开的;乙旅旅帅拔塞干·咄尔以及丙旅旅帅处木昆·克失毕二人皆五院诸部之胡儿,二人性格迥异,但同时深谙骑兵之道;丁旅旅帅张光远、戊旅旅帅刘河安二人为汉人,步骑皆精,几年时间下来,二人军中的胡人已经通过李曜的数次调整逐步分流,如今军中七成汉儿,三成胡儿;己旅旅帅史俨,也是一员悍将,性格坚韧,对军令的执行从不打折扣,从扬州北归之时,如果说李曜为战略战术总指挥,李承嗣为副总指挥,那么朱八戒、史俨二人就是冲杀敌阵的左右两路先锋官,其个人武力或许稍逊憨娃儿,但对骑兵的引导应用,却要高出一筹。
既有名师大将,又有完备后勤,而其兵力也仅次于黑鸦军,甚至已超越铁林军,显然手握这样一支军队的李曜,其在河东的地位是难以动摇的。
而除了开山军之外,李曜手中还有一个不逊于前者甚至犹有过之的大筹码:河东军械监!
河东军械监,在李曜未曾入主之前,在河东高层眼中,恐怕连屁都算不得一个。用后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典型的“打酱油”。只不过是河东军事集团羽翼下的一个小小附属品,什么?你问地位如何?地位就是压根没地位嘛!
而在李曜入主河东军械监之后,河东军械监五个字,简直是令天下侧目。其在军备供应上的强大,只消去看河东军的武器装备这数年来全军换了两遍、大型军械足够支持同时攻打四座长安级别的巨城就足以说明问题。而军备生产的强大,还只是河东军械监的不到一半能力——甚至不到四分之一能力。
河东军械监最叫人眼馋的,反而是它在民用方面的强大。譬如说:如今在大唐境地内,甚至包括附近的契丹、奚等部族,若要买铁器,一般有两种:一是当地自行打造的,一是河东军械监生产的。而河东军械监所产的铁器,不仅种类齐全,而且铁制上佳,坚固耐用,虽然价格总比当地自产的要贵两三成,但仍然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状态。而河东军械监所产铁器,很难被造假:其上有非常精致细密的铭文,一般会有三条:“河东军械监监制”、“乾宁元年某月某日”、“太原叁厂贰壹肆柒”等类似字样。这一防伪工艺,在外人看来是极为不能理解的,因为按照一般工艺流程来说,一把铁锄头打上这三行字的话,费时费力费工,豆腐弄成肉价钱了,完全没有必要,但河东军械监的产品却偏偏一直坚持这个做法,不知何故。
李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铭文工艺对你们来说有难度,对我军械监来说,不过就是过一道类似印花一般的流水线罢了。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有三:第一,坚持精品战略,使人一说好铁器,直接想到的就是“河东军械监监制”,这也就是后世名牌效应,有了这个,才有品牌溢价;第二,防伪,这个不用多解释,外人要弄这样的铭文,成本飞升,还不见得弄得像,如此就成了亏本买卖,自然就没人愿意假冒了;第三,责任到人,比如“太原叁厂贰壹肆柒”,就表示这件铁器是军械监太原三厂第二百一十七号工匠生产的。至于第二百七十一号工匠是谁,军械监自然有档案,如果出现质量问题,直接责任到人。这个制度是军工制度直接用于民用器械的产物,其实反过来想,仍然是为了满足前面的“精品品牌战略”。
制造并贩卖铁器农具,只是河东军械监民用商务活动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此外还有许多生意。比如水陆运输、布料、染料、煤炭、矿山、建筑……甚至还有修路架桥,按照外间有些玩笑的说法:“河东军械监除了没开窑子,简直什么都做。”这话当然夸张了很多,但也能说明河东军械监用后世的话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横跨多产业的超级大托拉斯。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大托拉斯没有董事会,更没有什么股东大会,其事务基本上由其掌监李曜一言而决。这情况要是放在后世,估摸要被叫作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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