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直到夜风也变得热了起来,四周喧哗着,他才睁开眼睛,瞥向窗外的火光冲天。
前门街石牌下,热浪翻滚,人影憧憧,哭喊惨嚎声一片。
东方承朔的目光平静的掠过晃动的人影,在人群外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会。
他想了想,认出来这女人是卓香琪,她周围几个丫鬟正在劝着什么,不远处站着两个粗壮婆子并几个小厮正严正以待,似乎防备着卓香琪突然冲进火场去。
在卓家住了大半个月,东方承朔见过卓香琪一次,知道她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当时是来找他告林春晓的状,被宠坏的姑娘,言辞并不好听。
老实说,东方承朔对她的印象一点也不好,这种娇小姐在京城和他的老家凉州他都见过不少,本来都懒得理会她,是卓香琪找他告状的时候,无意中说过“因为你那个恶心的未婚妻,让童大哥误会了我”之类的话,他才留了心。
他后来稍稍打听了一下,知道卓香琪口中的“童大哥”果然就是童观止,卓香琪爱慕童观止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爱慕童观止的女人,正在哭,更人觉得厌恶。
东方承朔却没有马上挪开视线,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却想着,童观止这次是真的死了吧!这条街上可没有什么暗道地道,所有可能的出口他都布了天罗地网,童观止别想逃出来,这场大火一时半会的不会熄灭,他会烧得灰都分不出来!
马车缓缓的穿过了人群,从卓香琪这一群人旁边经过,此时卓香琪身边一个丫鬟正凑在她耳边说着话,东方承朔距离他们极近,就见卓香琪突然捂住了肚子,缓缓的抚摸着,她盯着火光,神情哀伤又带了几分坚定,也不再哭了。
东方承朔目光微动,视线不由得落在她肚子上,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他低低的吩咐了赶车的车夫一句。
马车离人群远了,东方承朔才收回了视线,他闭上眼睛,面沉如水。
“有人为你而哭,还有这么多的百姓为你陪葬,童观止,这辈子你也值得了。”
东方承朔也在心里问自己,值得吗?
或许吧!
没有人知道为了报仇,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并不想冲这些无辜的人下手,只是他如今羽翼被剪,人手有限,而童观止身边滴水不漏,他单独对付童观止,如果瞻前顾后怕这怕那,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而这些人正好可以接近童观止,姓童的也不会想到他东方承朔为了报仇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他根本没有防备,这场蔓延了整条街的大火,是出其不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如今,再顽强的敌人,不也被困在这场火里等着化成灰烬吗?
曾经他义无反顾拿命去保护这片疆土上的百姓,用最少的伤亡带给了他们和平,曾经在他心里,这里的人跟全大夏他想去守护的百姓是一样,然而,他们却给了他最深的误解和最重的伤害。
他们葬身火海的确是无辜,但他东方承朔承受他们恶毒的猜测和辱骂,承受本不该由他来承受的一切又何其无辜!
他只不过是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原来人,一旦被逼到绝境,当能够做到豁出一切,不管不顾之后,真的是无敌的。
喧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了,等到了城门边上,就只能听到一点儿若隐若现的哭喊声,声音虽然小了,却更显悲切,在夜空下凄凄惨惨的挥之不散,像丝线一样缠在他脑子里。
城门处的守卫厉声喝道:“什么人!”
赶车的车夫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递过去。
那守卫一看,顿时神色缓和了,陪着笑道:“原来是荣府的马车,里面是......?”
车夫冷着脸说:“今夜乌衣巷起火,烧着了荣家别院,大公子珍藏在别院里的孤本很多都烧毁了,现在有些勉强还能看到上面的字,要尽快送往嘉兴让公子修补,放久了那些都成灰吹散了,我们担待不起!”
守卫笑着道:“大哥别怪,这不是今晚事多,上头吩咐要谨慎,不能随意出城吗。”
东方承朔绷着脸将车内早准备好的一摞烧得半焦黑的书册送了出来,放在车辕坐上,那守卫看了看,又嘿嘿赔笑了两声,道:“大公子的东西我们这些俗人可不敢碰,赶紧收好吧,别真让风给吹没了。”
说完,又冲身后道:“给两位大哥放行!”
马车顺利出城,厚重的城门马上就在身后合上了,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响,东方承朔缓缓舒了一口气。
在苏州府经历的这一场噩梦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此时,寒山寺的半夜钟声刚刚响起来。
子时了。
新的一天来了。
东方承朔出城之后没多久,官道上一人一马迎面而来,车夫高声问道:“可是荣大公子有消息送来?”
那边马上就有了回应:“正是!大公子有信交给侯爷。”
车夫接过信递给东方承朔,不过三两行的内容,东方承朔很快就看完了,他直接将信纸放在灯笼的火光上烧了。
马背上的那人道:“大公子说,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插手了,他一心只想与书本为伴,有生之年若能够亲自教导出几个大夏栋梁,此生足矣,一样都是为大夏朝出力,还望侯爷能够体谅。”
荣绍拒绝他的邀请,东方承朔并不太失望,只冷声道:“知道了!”
东方承朔为人冷厉,他能够如此说话,已经是态度极好了,来人显然是知道这一点,闻言语气放松了许多,道:“大公子给侯爷备了一份薄礼,谢侯爷的体谅,并祝侯爷身体康泰,前程似锦!”
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飞过来,东方承朔伸手握住了。
“那,就此告辞,侯爷保重!”
匣子里装着几粒药丸,东方承朔曾得了荣绍一粒解毒丸,效果很不错,这次又是药丸,他凑近闻了闻,跟上次不一样,但也是药香扑鼻,沁入肺腑,人都觉得清醒了许多,也是好药。
他收了匣子,道:“走吧,有了荣绩的下落,咱们去好好会一会他!”
车夫应了一声,鞭梢发出一声脆响,马车朝着前方而去。
过了会,东方承朔又道:“忠义王派来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车夫道:“还有气。”
东方承朔没有直接下令让他们处死,也就留下了。
“让他走,叫他回去给他的主子送信,想要活,必须得拿出诚意来。”
车夫闻言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应声,他侧着头悄悄斜着眼角打量东方承朔,对上东方承朔沉寂阴晦的眼眸,赶紧收回了视线。
东方承朔问道:“怎么?觉得很意外?”
“属下不敢。”
东方承朔自嘲的低哼了声。
他本不曾跟忠义王有任何牵连,可因为几个乱贼拙劣的反间计,武德帝竟然也猜忌他,世人怀疑他,他再怎么殚尽竭力,依旧不得全心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他何必还坚守着,反正也没人真正相信他明白他,不如遂了他们的愿,方不枉他背负这冤屈。
而且这些忠义王花大力气培养的人就这么死了,真有点可惜,他有信心能够收服其中大多数人为己用。
他只问:“听见了吗?”
车夫神情一肃,赶紧道:“属下马上就让人去办!”
“嗯。”
“侯爷,要不要派人跟着他摸清楚他们的藏身之处?”
“不用,现在任何船只都不能出海,你们又都不谙水性,等着吧,他们会自己想办法送上门来。”
天亮了,城门也开了。
城门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惨绝消息。
童观止说好了会晚点儿回,可第二天都过了四分之一,他未归。
林二春心里笃定他不会死,可他再次食言,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