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卷进来已经是万分愧疚了。”耿慧茹说着,便从床上起来,迭声唤凡霜凡雪,即刻要更衣梳妆。
嗣音也不拦着,看着她将松了好些日子的头发绾上,端端庄庄地换上宫服,再略施粉黛,添了首饰往镜前一站,昔日风姿又显现出来。不可否认永寿宫里这对姊妹,个个都是绝色之人,可天意弄人让她们到了帝王身边,却要她们的心远在高墙之外。
忽而一个激灵过,嗣音莫名地想起彦琛那天那句话:“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皇帝分明是知道缘故的,而那缘故……一瞬间心头抽紧,嗣音直觉得浑身都在颤栗,是她多想了吗?
“梁淑媛,我们走吧。”耿慧茹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嗣音挽了她的手说,“您这样也太奇怪了,就算不是期期艾艾,也不必弄得好像上赶着要把泓昭送出去的。”
耿慧茹温和一笑:“你放心,到了娘娘面前我自有分寸。”
嗣音无奈,随她一起坐了肩舆离去,刘仙莹立定檐下看在眼里,唯有一声叹息。立春在她身边轻声道:“这梁淑媛竟是有魔力的不成?病恹恹的娘娘一下子就有精神了。”
她苦笑:“就如你说的,她浑身都是魔力,她们还说我是仙女一样的人,那分明该是她才对。不怪老天爷给她那么多的好事,她身上背负的,又岂是常人能扛得住的。从小以为自己卓尔不群、艳压四方,见过她才知道,什么是才是真真美丽的女人,所谓的美并非一张皮囊的事。”
立春安抚她:“主子何必妄自菲薄,您身上多少东西是旁人比不得的,好生保养着,皇上圣恩隆重,将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不必你来哄我的,如今这样我就满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宫里的日子还能怎样呢。”刘仙莹淡然一笑,翩若行云般隐入殿中。
坤宁宫里,容澜本等着嗣音的消息,不料却将二人都等了来,她还以为耿慧茹要亲自来拒绝这件事,没想到她竟是答应了。
“只怕昭儿这孩子顽劣,不能继承十王爷的品格,将来叫皇上和您失望。”耿慧茹谦辞,言语举止不温不火,进退得宜之态与方才在永寿宫大不同。嗣音冷眼看着,也不由得自嘲,她能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还练不成这一套人前的功夫么,到底是自己想事情太简单。
“泓昭可是万岁爷的儿子,容不得你看轻了他,本宫看昭儿就很好,这孩子孝顺得很。”容澜显然是高兴的,大概是能替彦琛解决一个麻烦,多少抵消些柳艳一事给她带来的愧疚,又挽了耿慧茹的手说,“你能识大体,皇上一定高兴,自然泓昭虽出去了,到底还是你的孩子,将来没有不孝顺你的道理,你想他了便召进来看看,本宫也会和皇上说,不叫他停了书房里的课业,一切都和泓晔一样,绝不轻待了他。”
耿慧茹眼角含了泪,柔柔一声答应了。她的动容自然该是喜极而泣才对,可在容澜看来,就是不舍和可怜,想来没人舍得自己的孩子被送出去,若换做李子怡那样的,只怕要又哭又闹了。
“皇上不会亏待你的,跟着万岁爷那么多年,你该明白。”容澜有心多许她一些好处,真心是疼惜她感激她,可说得多了,反叫耿慧茹坐立不安,嗣音在一旁也跟着忐忑起来。
不多时络梅从书房将泓昭带来,容澜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说:“络梅可都跟你讲了?”
泓昭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腻在容澜怀里说:“儿臣往后还会孝敬父皇母后还有母妃的,儿臣总是你们的儿子。”
这话竟叫容澜动容,硬忍了眼泪说:“好孩子,父皇也永远认你这个儿子的,今日你父皇太忙不能过来,兴许明日会召见你,好好把这些话也对父皇说一遍,叫他安心。”
泓昭点头应了,退后几步朝容澜、耿慧茹磕了头,后者见儿子终能正大光明地为晏珏延续香火,一时激动难耐泪如雨下,容澜只当她舍不得儿子,好是安抚了一番。
坐不多久,因念皇后身子不爽,众人也就说散了,容澜要泓昭回去陪陪娘亲莫再回书房,他自然也答应。嗣音仍旧回符望阁,路上却将方才在永寿宫想到的事情又翻来寻思,竟是心里更重。倘若这件事彦琛一早就知道了,那意味着什么?自己是不是太辜负了他?
回到符望阁后嗣音便一直陪着女儿,只有这个香软的小东西能让自己安心,一刻看不到她心里那些矛盾和愧疚就会浮现出来,弄得她心烦意乱。
傍晚淑慎和泓晔过来,淑慎蹬蹬地就跑上楼来冲着嗣音问:“父皇要把泓昭过继给十皇叔?是真的吗?”
“你们知道了?”
“父皇都下旨了。”淑慎皱眉,不解地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他出去,是父皇嫌弃泓昭念书不好么?”
泓晔已慢步跟上来,他面色淡定,隐隐有几分彦琛的影子。
“皇室里这样的事不是很平常么?即便是皇帝的儿子,过继出去继承宗室旁系的香火也是有的,何必大惊小怪,父皇他又岂是偏心的人?自然是觉得昭儿最合适,才选了他的。如今你耿母妃和昭儿都愿意,你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嗣音平了心气,耐心地说这一番话,转眸笑看泓晔,“晔儿你说呢?”
“虽然心里不舍,但想想只是身份地位有了变化而已,我会一直拿他当弟弟。从来堂兄弟们感情就是好的,难道还会和亲弟弟生疏么。”泓晔如是说,更劝姐姐道,“平日里皇姐就爱欺负昭儿,如今倒舍不得了。”
“他不在的话书房里多闷。”淑慎见嗣音和泓晔都这么说,且听说耿昭仪与泓昭都愿意,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随意嘟囔一句,盘腿坐到嗣音身边来腻着说,“真是奇怪的,十皇叔好好的做什么要出家。”
“那只有问你十皇叔了。”肆意淡淡,便催促他们去洗手,过会子她就下去给他们看功课。
但二人还没走,谷雨就上来说,皇上召见主子去涵心殿一趟。
嗣音蓦地心头一紧,各种不安涌出来,竟是变了脸色,连淑慎都问:“母妃不舒服么?不舒服的话就回了父皇去,他也不舍得勉强您过去。”
嗣音摆摆手,遣了二人,让谷雨帮着换衣裳,因知外头起了风,挑了蜜合色的风衣披着,匆匆坐了肩舆过去,却一路上心事重重,愁眉不散。
“娘娘,皇上还没用膳,午膳也吃了两口,这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涵心殿,一溜的奴才都在外头候着,方永禄手里端着一盅燕窝粥递给嗣音,“娘娘劝皇上吃几口吧,再忙再忙,饭总是要吃的,这不才病好么。”
“知道了,公公辛苦。”嗣音客气地接过来,定一定心径直往里头去。
步入殿内,彦琛果然正伏案批阅奏折,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那一份宁静的专注,让人不敢去打扰。
嗣音屈膝施一礼,也没有说话,到了边上将燕窝粥温在保暖的篓子里,再款步过来,见砚中朱砂渐淡,便挽了袖口来研。彦琛瞧见她脂玉一样白的手伸过眼前,才察觉她的到来。却只是深深地抬头望了一眼,再没说什么话。
嗣音颤抖的心倒也平静下来,这涵心殿肃静的气氛,也由不得她内心缭乱。安静地站在桌边,轻盈地研开朱砂,看着那血色的朱砂在手下晕开,美如斜照夕阳,一时看得出神手中力道过猛,不小心将朱砂溅开,这殷红沾在她晶莹的指甲上,便似凤仙花染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