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同冥月楼也是?”顾竹寒唇边冷笑,银闇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内里实情,可是这么将他所说出话来的话加上她心头已经有的推测,不就是一个完整的真相?
“……是。”银闇忽而觉得面前这个眼睛毫无焦距的女子看人太过锐利,“但是冥月楼是我后来收编回来的一个杀手组织,并非一早便是。”
“那么你第一次遇见我就想杀我是怎么回事?”顾竹寒当然没有忘记和银闇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既然今天他要摊开来说,她自是要好好问过清楚。
“试探。”银闇答道。
“试探?”顾竹寒反问,“就是为了试探我而将整个冥月楼给收编下来?”
“是。”银闇简短答出一字便不再回答。他从来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初怪人让他去保护顾竹寒的时候他是十分之不愿意的,怪人不想逼他做任何事情,纵然他是前朝大诺鼎矶阁的主要继承者,他仍有一定的选择权。这个牺牲了众多人性命的大诺遗孤是否值得他来护航,他必须要考验她一次,若然她令他满意了,那么他会毫无怨言地守在她身侧,为她遮灾挡难,若然她不是他属意的候选人,那么也无谓再和她有所交集。
最终结果有目共睹。顾竹寒得到了银闇的信任,换得他在身旁守候。可顾竹寒此时此刻并没有因着银闇的认同而高兴,她觉得,若然没有了银闇的守候,那么这帮所谓前朝大诺的精英是不是就能够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就连后来那些若有若无的暗影都是你们的安排?”顾竹寒可没有傻到这么多人聚集在她身旁就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前朝大诺刚被灭亡没有多久,顺景帝的皇帝之位得来又是如此不义,这帮大诺义士定是不忍看着自己的国家被灭亡,是以才千辛万苦将她保下来,就是为了复国。
复国何谈容易?她又能担此重任吗?
顾竹寒不禁扪心自问。
“是。”银闇知道顾竹寒应该是很排斥这样的“保护”,有心想让她知道那些人为她付出了多少,遂继续道:“寒,你在前往东海路上的时候,那些暗卫为了保护你已经死去了数十人,他们都是以一敌百的精英,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聚到你身旁,我希望你都要善待他们。”
银闇提起东海往事使得顾竹寒的背脊禁不住僵了僵,良久,她才缓缓地“嗯”了一声,语气辨不清是答应还是拒绝,还隐隐带有一点儿飘忽。
“银闇,第一次得知你名字的时候我便知道银闇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字,而长久以来不论我怎样问大叔他仍旧对你的身世往事守口如瓶,今天既然你我都要说个清楚,那么,你……能不能够告诉我你的真名以及你的身世?”顾竹寒略带迟疑,可是目光却是坚定。
银闇在原地晃了晃,没有想过顾竹寒原来如此关心他,还专门去叶空寻那里问他的消息,唇角禁不住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意,他启唇,将自己的一切娓娓道来,“你猜得没有错,我真名并不叫银闇。我姓顾,名叫顾骁。我爹是前任鼎矶阁的阁主,统领着一支专门保护皇室成员的精英部队,那一年他托我的叔叔,即是我爹的弟弟保护你之后而后掉崖失踪,至今没有出现,八年之后,叔叔为了找我爹,开始天南地北地奔跑,再则,就连我叔叔也消失不见。”
而保护她的叔叔正是顾竹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父。
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养父,顾竹寒只有在八岁之前的记忆里有,而八岁之后的,她全然没有印象。
“那……顾玉骆又是从哪来寻来冒名顶替?”顾竹寒比较关心这一点,原以为顾玉骆真的是谭芙的亲生儿子,可是仔细一想便知道没有哪一个母亲会狠心送自己的儿子去赴死,是以顾玉骆应该和自己一样,是领养的。
“这一点我并不清楚,顾玉骆是叔叔寻来的,他说这个孩子是仇人的儿子,让薛先生他们尽管利用便可。”银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不仅因为顾玉骆已经死了,再说这样什么利用的话对死者不敬之外,更多的是,他是知道顾竹寒是真心对待顾玉骆的,是真的当她是自己的弟弟的,现在居然和她说顾玉骆是仇人的儿子,这……怎样令她接受?
出乎意料之外,顾竹寒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呈现在脸上,她心中此时在细细思索这些人所布下的局的真相,谭芙和顾骁的叔叔成了亲是肯定的,只是很可能当时已然一岁的顾玉骆为了做自己的替罪羔羊而被他们硬生生地弄小了一岁,反正谭芙当时已经私奔了,没有住在帝京的权力中心,是以小孩的岁数可以随便编造。那也即是说,她今年压根没有十六岁,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而谭芙这十多年来一直偏爱弟弟,亦应该给外人做的掩人耳目的假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包括领养仇人的儿子,再让他替自己去死。
这……算什么?
顾竹寒忽而觉得可笑,人生真是一场精彩的大话,在大话里演戏的人都是神经病。
“我是不是一定要复国?”顾竹寒忽而出声问道。
“这不应该问我们,而是要问你自己是否愿意。”顾骁答道。
“你们会遵从我的意愿吗?”顾竹寒哂笑一声,不置可否。然而至今的形势是她不得不逃离大蔚帝京这个乱成一团糟的权力中枢,免得将来有更大的变故发生。
顾骁听得她这么一句带有明显讥讽的话,脸上一僵,其实他也不想她如此辛苦,大诺的那帮老臣子已经全部死绝,没有人逼得她一定要复国,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然是这个样子,凌彻为了斩草除根,定会将顾竹寒给彻底铲除掉。
是以,伴随着谭芙和顾玉骆的死,顾竹寒和凌彻完完全全被推向敌对对立的局面。
这,终究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们谁也无法阻止。
就是不知道,她对他是否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眷恋。
顾骁自是不会愚蠢到问这个问题,有些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抚平她心中结扣的,就只能交给时间。
两人一直沉默着在书房里待到傍晚,而后,顾竹寒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那一天,她依旧一身玄衣,缟素的颜色,哀绝了院子里的艳放繁花。
天宗十六年,盛夏。玄衣少女浑身绚丽的颜色葬送在帝京的巍巍宫墙之中,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