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见我已有动容,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和你妈妈,的确不希望你远嫁,一开始反对很正常。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找了一个外国人,心里能一下子跨过这道坎呢?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妈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的人,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心中也十分不忍。有句话说得对,在中国,哪有父母拗得过孩子呢?所以送你离开机场的时候,我和你妈就料到了你们还会在一起,只不过,觉得我们应该给你一些时间想明白,这才没有再多问。”
我的眼中盈泪,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暴躁严肃的爸爸口中说出的。在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顶起家庭的中流砥柱,从未见过他这样疲惫、这样绝望的神色。钢极必柔,大概便是如此。
爸爸两手轻拍一拍我的脸颊,有点苦笑:“汐汐,老实说,我和你妈虽然不愿意,但也曾经讨论过,如果他真的对你好,我们俩痛一痛,最终还是会同意的。可是二老婆这种事,无论是基于怎样的爱情,我都不会让我的女儿去承担这份痛苦,你本身也不是这种委曲求全的女孩。”
爸爸伸出手,那双青筋毕露的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发,好像我是个纸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然后,爸爸用那种沧桑的、从未有过的温柔、低低地哀求我:“汐汐,爸爸妈妈答应你,如果今后,你遇见了可以一心一意对你的感情,我们绝对不再阻拦你。但是这一段,放手吧,好不好?”
这样的哀求,这样的温柔,我心中的潮水决堤泛滥,冲破了重重艰涩的心墙,直抵内心深处的悲怆。爱情,便如渐渐隐去的微光,变得无比地凛冽和真实。终于地,我感到疲累无比,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沉重的头颅,闭上眼,握紧了爸爸的手,钝钝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爸爸紧紧盯着我每一寸的表情,看见我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再和你妈说会儿话。”
我哽了哽干涩的喉咙,站起身,顺从地离开。推门而出,穆萨还等在外面,看见我出来,没有动作,只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旁,同他一起撑着栏杆,看向窗外缥缈如雾的繁华夜色。若隐若现的光悬浮在空气之中,映衬出他悲伤的神色,缓缓地,我开口,轻声问他:“穆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这样痛苦吗?”
他沉吟片刻,答道:“或许,因为我们想在一起,却无法在一起。”
“不,不仅仅是这样的。”我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心里的哀戚愈加浓深,“穆萨,我们看起来,似乎是望着同一个方向,可视线却始终都不在一个点上。我希望你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尽可能陪伴着你久一点;你却始终在努力说服我,让我成为你的二老婆。站在各自的立场,我们都没有错。我想要一心一意,你想要一生一世,都是为了爱,都无可厚非。可是却忘了,对于我们这样的爱情而言,一心一意和一生一世,其实是两个反义词啊……”
我将他的手贴在心上,凝视他晶光盈盈的眸子,深吸一口气,哽声说道:“穆萨,我们看起来,一直在牵着手往前走,可眼神却始终盯着不同的方向。经过这么久,我相信你已经了解,不与人共享丈夫,是我的原则,也是我家人可以承受的底线。无论我再爱你,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昏暗的光线照见他眼里的万般无奈与沉寂哀伤。我知他痛苦,可我不能不继续说:“这条道走到现在,我们终于被逼到了分岔路口。穆萨,最近的事重重叠叠,积累到现在,我已经无法再以这种莫名其妙的准二老婆身份走下去了,希望你能明白。”
他深深叹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有些飘忽,半晌后才重新聚焦在我脸上,怔怔地说:“如果不用这个身份呢?”
我一愣,心中竟幽幽又冒出了一点希望的火苗:“那用什么身份?”
穆萨想了想,话语似乎已经抵在了喉边,终究还是转过头去,不语。
我苦笑,是啊,他不敢给我任何承诺啊。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告诉他莱米丝和乔治的事,可酝酿良久,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他知道了,愤怒不已,说明他多多少少是在乎莱米丝的,我不愿见到;如果他不够愤怒,依然选择继续维持和莱米丝的婚姻,那我的失望一定更深一层,亦是伤痛。就这样把事情埋在心底,当作我愧疚的纾解吧。
“好吧,那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我闭上眼,转身离去。而这一次,他犹豫着、挣扎着,却终究,没有做出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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